陈姐入住的酒店,就在饭店不远处。回酒店的路上,陈姐一直在讲后头还有一些什么事情要做,要见什么人,南山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问:“该不会是你花钱了吧?”
“胡说什么?”陈姐指了一下她的脑袋,接着说,“书嘛不好好写,成天窝在这儿,让你去北京不去,你看看你”,陈姐提溜起她的裙子,“这儿这么大个洞看不到吗?活的什么样,真的是”
“我还是不信我能得奖陈姐,你,你,是不是暗箱操作了?”南山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心虚,怯怯地问。
“你放你娘的狗屁!”陈姐说完的那一刻,立即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打了打自己的嘴,接着说,“你就是狗屎运,真的,就是狗屎运。你知道吗?那么多作品,那么多关系户,那么多新人结果所有入围的书里,就你这一个没有同类型题材竞争,并且你还是‘新人作家’,又是女的,还是少数民族你是真的狗屎运。”
陈姐酒劲儿上来了,扯了一下衣领,用冰凉的双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青橄榄,不是历来都喜欢老牌作家嘛”
陈姐把手从脸颊上拿下来,看到酒店就在前面,站定了对南山说:“所以说你狗屎运嘛。组委会抽风了,今年突然就要‘和国际接轨’、‘关注小众作家’、‘给女性作家更多机会’了。你,不知名作家,草根,女的,边穷少民这不就轮到你了。”
看到南山还在发愣,陈姐突然笑起来,带着一丝丝醉意,略带中二地说:
“人吧,实力当然是紧要的,但未必是第一紧要的,运气才是。你就等着吧,好日子在后头呢!”
目送陈姐走进酒店,南山把高跟鞋脱下来,在秋天的夜晚光脚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跑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像个中二狂魔一样跑,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就是有一股有点像尴尬、又有点像害怕的力量,驱使着她必须跑起来,只有跑起来才能舒服。
在某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找孩子的可云,又像在嘶吼的步惊云。
她好难受啊!
她高兴得难受,激动得难受,一股子兴奋劲儿顶在她的胸口,死活就是出不来。她想对着天空哈哈大笑,又发不出一丝声音。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进人流中,路上的行人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她才终于停下来,扶着一棵树,哈哈大笑起来。
拨通麦子的电话,那边的人听起来比她还要激动:“是真的吧?是真的吧?是真的得奖了吧?天啊,我等你这个电话等得肝都疼了!”
“你还没下班?”
“早下了,我怕我路上骑共享电动车风太大了听不到电话铃声,一直没敢走。”
“你太搞笑了吧!”
“真的,我还害怕我手机万一没电,接不到你的电话,就一直在办公室插着充电器等不是,你怎么哭了?”
南山还在哭。
“你哭什么呀,好端端的,哭什么呀?你在哪儿啊?”
“不知道”
“啥?”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你又在扯马疯了”
“我好开心啊!我好开心啊!怎么办麦子,我好高兴啊,呜呜呜呜呜”
不知怎么的,听到南山在哭,麦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两个人跟傻瓜似的,隔着电话哭得此起彼伏,差不多哭了5分钟,一阵冷风灌进南山的衣领里,她才带着哭腔和鼻塞说,“我回家了,你来我家吧,一定要来,一定要来,打车来,打专车,打最贵的,我报销!”
“好,我会买那个糯鸡脚带来,你要几个?”
“两个。”
在南山小小的屋子,小小的书桌前,南山盘腿坐在办公椅上,椅子的靠背部分是那种人造的假皮革,用得太久,已经稀碎了,露出编织的白线。那些脱落的假皮革,偶尔掉两块在她衣服上,她拿掉以后直接弹在地上。
麦子就坐在她对面的床上,小心翼翼用一个盘子接在下巴那里,接糯鸡脚滴落的汁水。
两个人都在忘情地啃鸡脚,仿佛先前的哭泣完全没有发生过。
“你会变成百万富翁吗?”
“不会吧”
“你没问?”
“这怎么好意思问啊”
“这回是真的了吧?不会再有幺蛾子了吧?会不会突然又给你取消了?”说到这里,麦子让鸡爪子给呛了一下,猛咳了一声,一块鸡皮飞在南山脸上。
南山急忙扯了一张纸巾在脸上乱擦一气:“麦子!你太曹耐云南话,意同“恶心”了!”
“对不起对不起,哎呀!人家太激动了嘛!我怕又像上回一样,说好要出名结果就拿了两万多块钱”
“我有啥办法,我又没有议价权。”
“我也是没想到,我还以为你当时就能出名呢,还和我妈吹牛逼你能借钱让我买房子”
“其实《金福真》我拿了8%的版税已经很不错了,别的新人都是7%”
“区别很大吗?”
“当然大了!2331块钱零两毛呢!”
“两毛都要抠扎精怪云南话,意同“难对付”“矫情”“机车”等哎呀你怎么把我绕这里来了。刚才不是在说得奖的事儿嘛。你让开,你让开。”
麦子从床上跳下来,用手肘推推南山,把鸡爪子叼在嘴上,摘下一次性手套,打开南山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中间的小圆圈转啊转,转啊转,转了快一分钟,才听到一阵开机音乐。麦子没好气地白了南山一眼,“你这破电脑!”
南山没理她,站在她身后接着啃鸡爪子。
只见麦子打开搜索引擎,搜索“青橄榄文学奖往届得主”,网页又转啊转,转啊转,转了半天,终于出现词条。
麦子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得主,点进去看了半天。
不知怎么的,南山有点不敢看屏幕,只是假装无所谓地换到床上,盘着腿,举着盘子。
“哇塞,我搜索了这个人的主页,他看起来好有钱!”
“万一人家是本来就很有钱呢?”
“那么大的奖肯定会有很多钱的,你看,他还被人家叫去厦大开什么什么,文学论坛,哇他还开签售会,你看你看,哎呀你看嘛,你看他家的房子,是超大落地窗耶!”
麦子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信息,兴奋得不得了,脸有点发红,头发间漏出来的耳朵也红了,眼睛忽闪忽闪的,鼻尖上甚至能看到非常非常薄的一层细细的汗珠。
南山把鸡骨头放在盘子里,摘下手套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站起来把电脑合上,说,“你别看了,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是假的,怕会落空,怕怕只是一个玩笑,其实我根本没得奖”
“别瞎说了,别瞎说了。”麦子着急地想放下鸡爪,没地方放,她抽了两张纸垫在自己的手机上,把鸡爪放下。
她挪到床上,面对面抓着南山的肩膀说,“狗子,不会的,不会是假的,这回一定是真的,来,你掐我,你掐我一把。”
“什么呀?疯疯癫癫的。”
“哎呀你掐嘛!”
“我不,你不太正常。”
“那我掐你!”
“啊!背时鬼你干嘛啊!痛死了!”
南山紧皱眉头,搓着自己的胳膊。
“痛吧?”
“你说呢?”
“那就是真的!狗子,刘奉山,你是真的得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