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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月亮坨 正文 第八章 旁观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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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旁观者(2)

    二宝回到狗鸭子镇,到了大庄,也不着急去批发市场,只先在大庄的集上晃悠。天阴,才下午三点多,看起来跟太阳落山了似的。这是清明之前最后一次赶集,集上的人明显比平时多许多,整条主街都是高高挂起的纸幡,风一吹,互相摩擦在一起刷啦啦地响,原本卖副食、卤味的摊位,也应时地摆放着金灿灿的纸元宝在卖。二宝恐怕已经半个多月没刮胡子了,衣服也是不显眼的深色,佝偻着背,走在人群里像个小老头子,没人把他给认出来,他买了两个糖饼,蹲在杀鱼的摊位旁边,看着批发市场的方向。

    大概看了一个来小时,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有的是面包车拉进去的,有的是一个男人领着三五个女人,也有的是一男一女,领着几个男娃女娃。那些娃娃看起来都像刚从圈里牵出来的牛犊,眼睛光亮的,带着稚气和傻气,没有一点儿防备,一个跟着一个走进市场大门。

    二娃又绕到大门对面白事一条龙的铺子前,看市场里的布局,门前的摊贩把大门遮了一大半,只看得到里头有保安,还有看门的大狗。

    白事铺子的老板看到他在门前鬼鬼祟祟,于是悄没声地走过去,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他跟猴子似的跳起来。

    “这不二宝嘛!你在这儿干嘛呀?好久没见到你了,上哪儿发财去了?”

    二宝上下打量着,并不认得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男人。他往后退两步,这不是原先卖包子馒头的张馒头家嘛,怎么变白事铺子了,他问:“你认识我?”

    “这十里八乡谁不认得你。我是那个,大庄的,军子。就上回,有个女的把咱村的铁大哥杀了你来办事的时候我帮着给铁大哥入的敛,想起来了不?”

    “噢!对对,我还给你二百块钱来着。你咋干上白事了?你叔张馒头呢?”

    “我婶儿走了,他一个人呆着没意思,跟女儿女婿回山东养老去了。我就是临时卖点儿冥事物件,这不是清明快到了嘛。你今儿上这儿干啥来了?”

    二宝掏出一颗烟递给他,自己也点上一颗,吐了一口烟,问:“这市场,天天这么多人?”

    军子拿了一个塑料板凳让二宝坐下:“也不尽然,今天赶集,要多一些。平时没那么多,有时候一个集也就三五个人吧。”

    “你知道里头是干啥的不?”

    军子笑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还不是跟你一样的生意。”

    看二宝脸色不好,他给自己找补道:“那俩人不是你们月亮坨的嘛,怎么,他们没约你?我还以为这事儿也有你的份呢。”

    二宝摆摆手,言语里还算客气,让军子把最近发生的事都给他讲一讲。听军子讲完,二宝才发现自己的老爹赵栓子光说了赵前进和王伟乡搭伙的事,却没讲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得知正是自己弄来的人跑了,才叫王伟乡借题发挥,哄得赵前进帮他铺路,抢占了自己的生意,二宝把烟锅巴一脚踩熄了,“什么东西,裤子都穿不上的叫花子,也敢做这生意!”

    军子不知道是故意拱火,还是有感而发,望着市场意味深长地说:“这王伟乡可滑着哩,他管这市场叫‘人才集散中心’,我听说他们不仅在镇上交着费用,还给我们村那些老爷子都包着红包。不管他里头干的是啥勾当,明面上,合理合法。派出所有时候来,来了也是检查检查就走了,啧啧,王伟乡,脑子真是活,真是该他发财。”

    军子的话没说完呢,二宝就起身走了,临走拿了一包金银纸,拍了二十块钱在他的货上。军子没来得及再和他说什么,拿起二十块钱,撇撇嘴揣进兜里了。

    二宝手拎着金银纸,心里琢磨着这件事。

    按说,现在村里的人应该对他意见都很大,一方面是因为他弄回来的人,在村里惹出弄死三个人的大事;另一方面,两头大和赖金福两个买家都损失了钱财,看到他必定是只想着出气。但要说看着王伟乡做了人上人,不服的人肯定多得是。

    毕竟,自己的平淡日子固然索然无味,可是熟人的发达更让人半夜想起来就生气。月亮坨的人可不是什么善人,对他们来说,把别人的好日子搅黄,可比自己过上好日子痛快多了。

    细细打算过后,二宝想好了,癞麻子现在是最适合接触的人,毕竟他不仅赔了新老婆,连旧媳妇儿也折进去了,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要受陈开国等人的白眼,他才是最想出口恶气的人。

    当天晚上,二宝回到月亮坨,没有先到自己家问候老爹,倒是提着金银纸和猪头肉到赖金福家里去了。

    赖金福没钱去赶集,关系闹掰了也没法去陈开国家里吃酒,一个人没事干,早早就躺下了,听到敲门声,骂骂咧咧地拉亮点灯:“刚眯着,真你妈会挑时候”

    看到来人竟是二宝,赖金福从门后拿起扁担,“看看你干的好事!”

    嘴上虽然叫骂着,可是赖金福心里还是怕着二宝,他的扁担怎么也不敢往二宝身上打去。这时二宝陪着笑,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我这不是赔罪来了!”

    平时村里人都是“癞麻子、癞麻子”地喊,要不就是拿他的矮个子取笑,更别提二宝这样的人,在他眼里,自己就是村里那狗嫌人不爱的没毛公狗的角色,没想到今天能让他二宝对自己低声下气地这么说话,赖金福心里的气顿时就消了大半,为了这点儿面子,倒忘了自己那真金白银实打实的损失了。

    之后,两个人就着猪头肉吃了两口酒,二宝添油加醋把王家兄弟现在的好日子一番描述,上头的赖金福跟着他的煽动,牙根痒痒起来:“他们想保住自己屋里的女人,就把我的晓梅推出去。晓梅我还不清楚?傻是傻一点,但平时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怎么可能敢杀人?他王伟乡仗着抱上赵前进的大腿了,就让陈开国拿我出气,这笔账,我迟早和他算!”

    “这还不止呢!”二宝给他添了一杯酒,“我听人家说,赵前进把他家对门那块地划给王伟乡了,说是让他分户出来,单起个房子。”

    “那不是公家的地?”

    “听说是王家拿屋后猪圈的地界换的。”

    “扯他娘的淡!”赖金福叫唤起来:“那地我向赵前进求了多少年了?啊?他一直人模狗样地说要投票、要测量、要核算,怎么,他王伟乡就不用投票了?日他爹的坟,老子豁出去了,不让老子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二宝抱着单边膝盖,斜眼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赖金福,没想到这蠢货比想象中还容易鼓动,于是趁热打铁,为他谋划起来

    当天夜里,村里人都睡了,万籁俱静,一片漆黑。送走二宝之后,赖金福越想越气,怎么也睡不着,起来看着空落落的羊圈,没有羊也没有牟敏;空荡荡的院子,早前赵晓梅劈的柴火早烧光了;还有冷冰冰的被窝,一个女人也没有。

    他喘着粗气,拿起火柴和引火的松明子就往王家去。

    路上,村里的狗听到动静叫唤起来,冷风一吹,把他的酒吹醒了一些。赖金福一路吹着冷风走到王家的猪圈外面,猪睡得鼾香,他看看猪,再看着手里的东西,想想从前得罪人时被揍的往事,赖金福有点儿虚了,转身想往回走。

    偏偏这会儿,王家的灯亮了起来,赖金福赶紧蹲下,挨着猪圈外墙偷听里头的动静,就听到婴儿哭闹的声音。

    这一下子,赖金福的怨气又涌了上来。这屋里现在就王伟城一个正常人,肯定没本事抓到他。赖金福下定了决心,把松明子点燃,踩着猪圈外墙,往王家院子里一甩,院墙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稭秆和玉米棒子很快就被点燃了,风一吹,火窜到了他家主屋的木窗上。

    这可就超出赖金福的预料了,他只想放把火破破王家的威风,没想到风向把火吹朝屋里,王家的院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燃了起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婴儿的闹声冲破了夜幕。

    赖金福吓坏了,酒也醒了,他不敢久留,挽着裤脚,蒙着头朝村外的田野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