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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月亮坨 正文 第十章 喜事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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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喜事(6)

    新房不远处,在宾客们停作一排的摩托车旁,赖金福已经等待多时了,他正揉着蹲麻的小腿,听到丽云轻声呼唤:“叔?叔?”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叫我腿都蹲麻了。”

    丽云蹲下,“你准备好,我这就把他叫出来,把二宝绑住之后,怎么和王伟乡说,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赖金福把脚边的复合肥袋子拽紧,“这事关系到我自己,我一定把事都说清楚。那你,你在外面也要和二宝说清楚利害关系,叫他不敢和你作对。”

    “那当然。叔,你千万记住了,进屋以后,不能私下找王伟乡,一定要大声嚷嚷,让屋里的乡里乡亲都听清楚、听明白。”

    听罢,赖金福有些徘徊起来:“你家老三他不会让人揍我吧”

    “不会。今天是喜事,他要面子,不会当着众人对你动手。”

    赖金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丽云也点点头,“那我可就去叫二宝了。”

    赖金福紧张起来,他的小腿打着哆嗦,但脸上的表情格外坚决,“行,你去叫。”

    丽云起身回到屋里,在一众醉醺醺的男人中找到了厨房里舀凉水喝的二宝,“咋喝这么凉的水?你酒醉了,喝了凉的,要拉肚子的。”

    二宝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且也没有搭理她,用水瓢从桶里再舀了一点儿水,更着急地灌进去了。

    丽云也不再扮温柔,她靠在门边上,环抱双手:“赖金福在门口等你,说是有话和你说。”

    “赖金福?他找我干嘛?”

    二宝的酒气喷在丽云脸上,她擡起手扇了扇,“我不知道。话我带到了,去不去随你。哦,他还说了,和放火的事有关。”

    说完,丽云侧着身子让出道,二宝把水瓢一摔:“狗日的,我看他活够了”,说完撸着袖子就摇摇晃晃出门去了。

    看着他出去之后,丽云警惕地提防四周的人,从厨房里拎起一桶白酒,也跟着摸了出去。刚追到摩托车旁边,发现二宝已经在揍赖金福了。赖金福虽然四肢比二宝壮实些,可毕竟身高只有二宝一半多,实在是不占优势,没一会儿就被揍出鼻血来。

    丽云一刻也没有犹豫,直奔赖金福带来的复合肥袋子,从里面拿出绳子,一下子套住了二宝的脖子。二宝猝不及防,被勒得发出“呃”一声,赖金福得以从他手里逃脱,立刻把袋子里的破抹布拿出来,结结实实地堵在了二宝的嘴里。

    两个人一起出力,没一会儿就把他绑了起来。

    丽云喘着大气:“可弄结实点,别叫他跑了。”

    赖金福一边使劲栓绳子,一边悄声回应:“这是套猪的绳结,绝对挣不脱。”

    绑好以后,赖金福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地上,“现在呢?我直接去吗?”

    丽云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她指了指王伟乡开回来的面包车:“帮我一起把人弄上去。”

    赖金福站起来,和丽云一起拖着二宝往车那边走,到了车前,丽云从兜里掏出一挂钥匙,车门打开之后,丽云又让赖金福帮着把人弄上车。

    二宝挣扎起来,用半边身子死死撑在车门上,不愿意进去。丽云甩了他两巴掌,用脚使劲揣他的下半身。半高跟的新娘鞋一脚一脚揣在他的身上,他疼得满脸扭曲,赖金福再用力一推,终于把人弄进了车里。

    丽云唰地拉上车门,拍拍手上的灰,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使得赖金福生出了一丝疑惑,“不对,不对不对”,他自言自语着,慢慢后退到车尾,“不对劲,你不是要帮我,你是要跑。”

    赖金福一只手扶着车身,一只手指着丽云,“我知道了,你要跑,你要带着二宝跑。”

    他的语气一开始是迟疑,之后是恍然大悟,然后是震惊,最后变成了看破丽云秘密的得意和兴奋。丽云没想到,赖金福还能有这么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得稳住他,于是慢慢举起手,“叔,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啊。”

    赖金福摸着头,食指敲打着车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二宝把你弄来的,所以你要报复他。呵呵,我弄明白了,我已经弄明白了。”

    他看起来越来越高兴,丽云则越来越紧张,正当赖金福要继续说什么话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

    竟然是胡冰秀!

    胡冰秀的体格可比赖金福大多了,她的胳膊强健有力,手指把赖金福脸上的肉都捏变形了,他根本逃脱不开。

    “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

    丽云从意外中清醒过来,上前去帮着一起制服了赖金福,绑好之后,胡冰秀一个人就把他弄进了车里。

    丽云看看新房的方向,“婶子,上车。”

    胡冰秀小跑着坐上副驾驶,丽云发动面包车,可不能开车灯,还好路上的小灯笼和红布给了她指引,她把面包车一路开到了出村的路口,停在一片漆黑的路边。

    车厢里的两个男人还在死命挣扎,把车子摇得咣咣作响,打断了刚想张口的胡冰秀。她很是来气,下车对着两人就是一顿收拾,然后拿起复合肥袋子,发现里面的绳子竟然还没用完。

    “你准备了这么多?”

    丽云指向赖金福:“他准备的。”

    二宝气死了,铆足了劲,一下子用头撞在赖金福脸上,这一下力道可太大了,两个人痛得各自倒向一边。胡冰秀拿出绳子,麻利地把两人牢牢绑在座位上,“这下动不了了。”

    直到这时,她和丽云才在那一晚的卧谈之后,再度在黑暗中面对面。

    “你”

    “我”

    “丽云,你先说。”

    “你咋来了?我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我回去想了好几天,想你那天说的话先不说这个,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你是打算走吗?走到哪儿去?你要带着他们两个走吗?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胡冰秀的语气惊慌、着急,还有一些责怪,丽云却笑了,她摸到胡冰秀的手:“你打算帮我吗?还是去找王家两兄弟把我卖了?”

    “我怎么会把你卖了?赵前进的死,我和你可是呃对了,共犯。我和你可是共犯,我卖了你,不就等于卖了自己?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丽云,你得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婶子,我都计划好了,你什么也不用管。但是我得求你,把晓梅带走。”

    胡冰秀不明,她反复地抚摸着丽云的手:“我明白我明白。你心里有恨,我明白。我原来不是太懂,现在想清楚了。”

    “婶子”

    “你说得对,我劝你和王伟城好好过日子,就是想着自己心里踏实。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都是缺德事,丧良心,是要遭报应的。这样,这样,你听我的”,胡冰秀牵着丽云往驾驶室走,她打开车门,“你现在马上走,趁没人发现,赶紧走。”

    说完从身上摸啊摸,摸出来一个红包和一部手机:“这是我新买的,号码登记的身份证是我的,你走到镇上之后,肯定用得上手机。还有这里,这是钱。”

    说到这里,胡冰秀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丽云,丽云”她的头抵在车上,“我是真对不住你”

    丽云没有上车,而是关上车门锁好,扶着胡冰秀的胳膊冷静地说:“你去打场找晓梅,她应该在那边搞卫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来,一直在打场待着。”

    胡冰秀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丽云,你要干什么?不要吓我。”

    “婶子”丽云也哽咽了一会儿,但也就是那一会儿,之后她的口气愈发坚定了:“这件事我非做不可。快去,快,去找晓梅,把她看护好。”

    胡冰秀还在愣神,丽云已经朝村里跑去了,她擦擦眼泪,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跺跺脚,咬咬牙,奔朝打场的方向。

    跑回新房外,丽云全身都是汗,她把厚外套脱下来,扔在那一排摩托车上,然后仔细辨认,找到了王伟城的摩托,将适才放在那里的一桶白酒吃力地提到后座上,放平稳之后,蹑手蹑脚地回到新房外,悄悄合上了新房的院门。

    里面的人还喝得正热闹呢,根本没有人留意到院门被关上了。丽云喘着粗气,双手发抖,把门锁了起来。

    之后,她一秒钟都没再耽搁,从外套兜里摸出王伟城的摩托车钥匙,坐上摩托车,用身子把白酒桶抵在后尾箱上,拧开白酒盖子,发动摩托沿着新房转了一圈,然后再度顺着红布和小灯笼,撒了一路的白酒。

    原本因为晓梅的原因,很多狗看到丽云时也不太会吠叫了,但是她骑摩托车不太熟练,歪歪扭扭的,还是有狗先叫了起来。

    丽云慌了,她在身上四处摸索打火机,才想起来打火机放在外套兜里,而外套还在摩托车那里,没有穿来。

    她赶忙在一片狗吠声中赶回原地。

    此时新房院里已经有人发现门被反锁了,以为是哪个小孩干的,在门后大声地咒骂着,狗叫得更厉害了。

    这样下去,打场那边的妇女迟早要被吸引过来,或者,院里的人会爬墙出来,再或者,也许会有没有喝醉的人阻止她要做的事。

    不能再等了。

    丽云颤抖着,从外套里摸出打火机,打着之后,望向打场方向犹豫了片刻,之后猛地朝新房扔了过去。

    胡冰秀到打场时,看到村里的妇女都在打场上,她不明就里,打扫卫生也用不了那么多人,都在这儿干什么?

    她没空探究原因,在人群里慌乱地寻找晓梅,可是打场的光线很差,大家又都穿着差不多模样的冬衣,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她急死了,大喊起来:“晓梅!赵晓梅!你在哪儿?”

    “这里,我在这里。”

    晓梅顺着声音跑来,手里拿着一条冲天炮。

    “跟我走。”

    “不,我要放礼花。”

    “哪儿来的?”

    “那边,有一大堆呢!”

    “快走,跟我回大庄。”

    晓梅还想为放冲天炮争取一下,就听到打场外侧接近田野的空地上,一群小孩子的叫喊声伴随着“啪、啪”的声音传来,无数朵小小的烟火在半空中炸开,然后瞬间消失。晓梅笑起来,拿着手里的冲天炮跑了过去。

    不知道是谁先喊起来的:“着火啦!着火啦!”

    胡冰秀顺着叫喊之人的声音跑过去一看,村里四处都是火光。

    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堆着过冬的柴火、玉米杆子、稭秆和油菜杆,这些都是引火的好东西,现下一片接着一片,烧得越来越旺。

    狗率先从村庄里跑出来,看着熊熊的大火叫得更厉害了。火烧坏了牲畜家禽的木门,没一会儿,猪啊,羊啊,牛马,鸡鸭所有能逃命的,都拼命跑了出来,唯独没看到有人逃出村庄。

    妇女们叫的叫,喊的喊,有的在一边拍大腿,有的被吓得哭起来,还有的着急忙慌地挑着水桶要去救火胡冰秀的嘴巴张得老大,她万万没想到丽云说的“非做不可”的事是一把火烧光月亮坨。一滴眼泪从被火光印红的脸上滑落,接着变成了两行,最后她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一边大叫,一边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