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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 上部 第9章 为父之人

所属书籍: 亲人有罪

    今天,谭怀胜又来拜访女儿了。在他走进房间之前,谭嘉烁赶紧拆掉了头上的绷带,塞进抽屉。

    谭怀胜进屋,耸了耸鼻子:“怎么有股药水味。”

    “是我调色盘的气味,新颜料,有点刺鼻。”谭嘉烁说。这是胡诌,但父亲不会有疑问的。

    “嗯。”谭怀胜点点头,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难怪这墙上又到处贴满了画纸。这是什么?有点像儿童画。”

    “给小孩看的,童话插图。”

    “挺好看,给你弟弟也看看。别人委托你画的?给钱吗?”

    “当然给。”

    “那就行。明码标价的事情可以做一下。那天上坟的情况怎么样?后来好像郊区下大雨了。”

    “没什么,我下山下得早。”

    “没淋雨就好。那天在新街口门店有人闹事,说火锅里吃出了一个老鼠头,我得马上赶回去处理,没办法。”

    “没事。我本来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沉默片刻之后,谭嘉烁说:“妈妈有没有还在世的亲戚?”

    “她父母早就没了。远房亲戚应该还有一些,但是和我们家都没联系。怎么问起这个?你碰上什么人了?”

    “没有,随便问问。”

    谭怀胜盯着女儿,沉思了一会儿。他早已习惯了女儿对生母的依恋,但是她在这个关头提出这个可疑的问题,引起了他的警觉。

    “事先和你说一声,等下一份工作稳定了,我就搬出去。”

    “搬到哪?”

    “还没找好。”

    “住这有什么不好?你别搬家。”

    谭嘉烁预料到这不会是一场愉快的谈话,但是没想到父亲竟然直言拒绝。

    “如果你只是想换一套房子住,我可以帮你。但是按照你现在的生活情况,必须留在我身边。”

    “我二十四岁了。我有自己的选择权。”

    “什么选择权,你老爸有管教权!二十四岁又怎么样,我养不起你?现在社会上那么多厚着脸皮啃老的,在家里考公考到三十五岁的,像你这个条件,他们羡慕死了。而且就因为你是成年人了,才更要多为这个家考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懂吗,多事之秋,社会上看我不顺眼的人多得是,是一家人就应该和我同进退。”

    “你要我怎么和你同进退?只不过是让你和我去看一眼妈妈,你半路上就要倒车。”

    “我没空和你耍嘴皮子。趁这个机会,我就和你说明白。你想搬出去,就两个可能性。第一,找到结婚对象。第二,直接参与到你爸的事业里来。我马上要开新店了,你去做实习经理。就这两条路,你选一条吧。真是,不知道莫名其妙撒什么气,就住在这屋子里好好画你的东西就完了,画到昏天黑地也没人干涉……”

    谭怀胜一边抱怨,一边像随手挑刺一样,把床头毯子弯折的一角拉直。他摸到毯子底下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就把它拉了出来。那是谭嘉烁特意藏起来的画册。

    “这书真他妈重……什么乱七八糟的?”谭怀胜快速翻过头几页。“全是两个男的在搂搂抱抱。怎么爱看这种不正经的东西?”

    “你出去!”

    “谭嘉烁,”谭怀胜用左手食指指着女儿,手腕有节奏地上下晃动,“我每次到你这来,关心你几句,你哪一次都不会带着好脸色送我出门。你自己反思一下吧。”

    “书还给我!出去!”

    谭怀胜站起来,把画册狠狠地往床上一扔,转身离开。在打开大门之前,他转过身说:“多大的人了,天天都在那嚷嚷,妈妈妈妈妈妈,你有资格吗?你到了四岁都不会说话,那时候你妈以为生了个脑瘫,天天眼珠子都要哭出来,你为她做什么了?你妈一顿饭吃几颗米你知道吗?你妈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一万倍;我为她牺牲了多少,你想都不敢想!”

    他这番话开头充满了真实得几乎失态的愤怒,但是说到最后,渐渐变成了针对女儿情绪的一种嘲弄和裁决。他对自己所下的裁决相当满意,于是走进电梯之后,双手交叉摆在肚脐前方,头颅高昂,心中已经没有一丝阴翳。他想,被这么训了一顿,女儿一定会哭吧。哭一哭好,不哭就不知道当爸的厉害。

    一架黑色中型SUV停在洗车场外的车道上。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的司机下了车,没有拔出车钥匙,对着不远处站在树下的傅宝云说:“美女,给我加急,我吃碗面就来拿。”

    “好的老板,加急给您安排上。”傅宝云鞠躬微笑。随后,她钻进车里,把车缓缓开向洗车位。

    就在此时,前方拐角后突然蹿出一个人影,往车头一靠,然后就从傅宝云视线里消失了,不知藏在哪发出嗷嗷叫声。傅宝云连忙熄火下车,看见一个男子倒在坐车轮旁边,一只手捂着肚子。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刚才的司机就冲了上来,扶起倒地的男子,貌似焦急地说:“哎呀,哥们你没事吧!完了,完了,别出人命啊。”

    “痛死我了,这女司机真不是吃素的……”

    “不光撞了人,还把我车头给刮花了,飞来横祸啊这是。”司机说。见洗车场其他员工们围了过来,司机拉扯住了其中一个看起来资历老的,继续发难:“哎,你,你是这家店老板吗?你这找的都是什么员工!”

    “我没,我没有撞……”傅宝云辩解着。她彻底慌神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把车开到洗车场来碰瓷的。但是下一刻,她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了。她认识这两个男人。故意碰撞车头的男子,戴大黑框眼镜,留着小胡子。而那名司机,摘下了墨镜。他们是谭怀胜的手下,秦东和余三。

    “两位老板,出什么事了?我们的员工服务不周吗?”管理洗车场的老张迎上前来。

    “我没做错事,”傅宝云说,“老张你看看摄像头就知道了。”

    “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有误会?我看这车头没有刮蹭啊。”老张说。

    余三笑了笑,上前用右手一把勾住傅宝云的脖子。

    “没事,开个玩笑。小傅和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们好多年没见,想她,来打个招呼。”

    傅宝云使劲推余三,但是根本推不动。

    老张看看秦东和余三的眼神,揣度了一下局势。其实凭他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来根本没有发生事故,这两人就是来闹事的。他们说和傅宝云认识,应当不假。今天生意不错,没必要闹出不愉快,搞得乌烟瘴气。傅宝云和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反正大白天的,估计这俩男的也干不出什么坏事。

    “喔,你们认识啊,是开玩笑就好,我还以为真撞上人了呢。老板,这车还洗吗?”

    “洗,”秦东说,“给我上个精洗,再做个防护。”

    “走,陪我们哥俩喝一杯。”余三揽着傅宝云朝马路方向走。

    一个打了两个月工的新手想拦住他们,但是老张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扯了回去,说:“行了行了,都别围观了,该干活干活。”

    “你们别这样,”傅宝云说,“我要报警了。”

    “报什么警,我们这不是挺文明的吗。上次让你受惊了,这次来和你交个朋友——”

    这时,余三感觉到有人从后方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抓住了他揽着傅宝云的胳膊,然后一拽。他感觉自己像被猛然收线的风筝,整个人离地了一瞬;接下来小腿后方又被抡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背朝下重重摔倒在地。他擡头,看见一只眼睛依然血肿得厉害的傅长松,朝着他抡起了一只扳手。

    余三擡起右手,没来得及叫出声。铁器重击人体的响声,甚至让习惯了重型机械噪音的洗车场伙计们扭过头来。余三头一歪,昏死过去。

    “傅长松!”秦东骂着脏话,掏出那个拳头大小的砂袋,朝着对方挥舞。傅长松把扳手投出,正中秦东脑门。秦东身子一歪,傅长松冲上去,从后方伸出右胳膊,和左手配合,像两道铁栅栏一样锁紧了秦东的脖子。

    “秦东,那天我拿着你的手机等了很久,”傅长松说,“没想到你竟然没有回去找。这两天,应该没有耽误什么重要的事吧?”

    秦东喘不上气,擡手想抠开傅长松的胳膊,却只是徒劳地让自己缺氧得更快。

    “我会放开你,你把自己的电话解锁让我看一眼,不要轻举妄动。只要做了这件事,我就放你们走。好。三,二,一。”

    他松开了手。秦东往前一冲,倚靠着前方墙壁艰难地大口呼吸,还呕出了带血丝的唾液,像是从不慢跑的人刚刚被迫跑了一个半马。傅长松走到他旁边,把前天顺过来的手机递出去。

    “快点。”

    秦东拿过手机,解锁。

    傅长松把手机夺回去,打开通讯录看了一会儿,默记了包括谭怀胜在内的几个号码,把手机递还给秦东。秦东正要拿回去时,傅长松突然收回手,说:“说老实话,你们今天来打扰我女儿,是谭怀胜出的主意吗?”

    秦东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睛,喉咙里嘶嘶的声音变得更明显了。他摇了摇头。

    “是你们自作主张?”

    秦东点点头。

    “那今天这个好人我就不做了。”

    傅长松右手紧握着手机,狠狠往离秦东面部只有一寸的墙壁上一拍,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然后撒手,让它直落在地上。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