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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 中部 第16章 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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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怀胜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让负面情绪占上风。他看过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早年的一个采访,心有戚戚焉。

    贝索斯说,当他情绪低沉,犹豫不决,就会强迫自己朝着目标作出一些最基础的行动,比如打一个电话,写一封邮件。只需要这么一点点直面问题的行动,立刻就能从泥沼中拔出腿来,重新掌控主动权。这一段访谈,看得谭怀胜直拍大腿。

    这不就是我吗!

    相对的,他非常讨厌社交媒体时代的新兴富豪代表,尤其是扎克伯格。像许多富有抱负的企业家一样,谭怀胜特别热衷于吸收成功经验,所以当伊璇偶然和他提到,她很喜欢《社交网络》,那是一部讲创业史的经典电影,他立刻命令助手下载一部到他的安卓平板上。

    皱着眉头看了三十分钟之后,谭怀胜气愤不已地把电影删掉了。这些美国年轻人,似乎只是开开派对,泡泡妞,键盘上打几个字母,就有亿万美元砸到了脑袋上,根本毫无学习价值。而且这电影直击他的痛处:起步太晚。三十余岁,他依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根本不能和这些幸运儿相比。

    在和投资方开会的时候,他也屡次遭受刺激。对面有年龄不到三十的顾问,英俊得像电视演员。一想到这些小崽子可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会前会后得朝着他们卖笑,谭怀胜就胃痛。

    还是贝索斯好。当然,他也是网络时代富豪代表,也在四十岁之前就赚到了第一个十亿美元。但他更像一个脚踏实地的生意人,而且很重要的一点,贝索斯从二十岁开始看起来就很老相,毫无年少成名飞扬跋扈的气质,所以让谭怀胜觉得亲切。当看到新闻说,美国媒体批评亚马逊工作流程过于严苛,仓库员工被迫在塑料瓶里小便,谭怀胜对着屏幕冷笑,说,你们懂什么,这就是细节管理。

    当公安就发现孙强尸体一事询问他时,他就遵照贝索斯原则办理了。没有必要慌张。他交代了几乎所有真相,主要阐明自己想弄清楚在火锅里下老鼠头讹诈的事,隐瞒了他曾经软禁逼问孙强,反正尸体也不会说话。他和局里领导打了声招呼,不希望有人到店里去侦查,以免产生不好的影响。领导说,我们做事凭证据,你只是报案的人,换个角度来看也是受害者,我们当然不会没事去打扰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

    他还隐瞒了孙强说过幕后主使者是傅长松。如果警方去找傅长松的麻烦,他无所谓,但问题在于他下令把傅长松揍了一顿。如果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这件事办完之后,谭怀胜心里舒服了不少,但是在投资合同完全敲定之前,还不能放松。要是被投资方发现竟然揽上一桩谋杀案,那就倒大霉了。

    他需要一切保持正常,这也包括严格遵循已有的日程表。今天是星期二,他去上每周两次的一个小时泰拳课。想到伊璇,瑜伽普拉提爵士舞样样来,又想到那些因为拍纪录片,以及帮谭珺物色童星经纪而和伊璇联系上的影视圈男人,谭怀胜下定决心减减肚子,所以找了泰拳私教(贝索斯原则的再一次成功运用)。今日训练的时候,看着沙包,他不断出现幻觉。那沙包上的凸起和凹陷,越来越像有一具僵硬的尸体藏在其深处。为了驱散心中的寒意,他打得非常卖力,就连教练也夸他,谭总你今天状态很好,打得真帅。

    中午回到办公室,谭怀胜一身酸痛,呵欠连连。他在房门外挂上勿打扰的牌子,手机静音,在办公室沙发上小憩。醒来后,已是下午两点半。他常备两个手机,一个工作用,一个是家人联系。他翻身坐起来,发现胡一曼给他个人手机发了信息,说有急事想见他。一般来说,只有当事情和谭家人有关的时候,胡一曼才会这样联系。谭怀胜回复,我有十分钟,你在的话就尽快来我办公室。

    三秒钟之后就有人敲门了。

    “进来。”

    胡一曼进屋。她看起来非常迟疑,像正要越过一片不知其深浅的沼泽地。

    “你等什么。有事直说。”

    “谭总,”她说,“我想问一下,能不能给我爸爸转院。那家敬老院不太适合他。”

    谭怀胜一边把手指当作鞋拔子,撑开鞋帮,把脚掌塞进去,一边擡头皱眉看着胡一曼。

    “转院?”

    不等胡一曼接话,他继续说:“帮我倒点热水。”

    胡一曼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走到房间另一角。在背对着谭怀胜,用保温壶倒水的时候,她想,

    肯定不会顺利,但该说的一定要鼓起勇气说出来。她回到茶几前,把杯子递给谭怀胜。谭怀胜从衣兜里拿出一小药盒,服用两小粒药丸,觉得起床气快收敛了,又沉默地盯着胡一曼看了一会儿。

    “德心是我们全市规格最高的敬老院了。我知道你孝顺,但是这没法再升级了。要是转到外地,那也不方便。”

    “不是待遇的问题。我爸现在精神状态很差,可能要去正规的医疗机构。”

    “他怎么了?你带医生去看了?”

    “没有。但是昨天副院长紧急叫我去,因为我爸突然打人,然后还逃到了天台上,差点跳下去。”

    “那么夸张?”

    “是真的。您可以问……”

    “我说你撒谎了吗?”

    胡一曼沉默。

    谭怀胜站起来,来到镜子面前,整理衣襟和头发。在觉得自己可以出门见人后,他转过身,在胡一曼面前站定了。

    “小胡,我和你说实话。你这次趁我忙着和公安打交道,瞒着我,帮嘉烁搬家的事情,我非常生气。甚至可以说,我火冒三丈。你自己想想,我辛辛苦苦照顾你爸,帮他付一年二十万的看护费,让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而你呢,合着我那一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儿来欺诳我。换你,你会怎么想?”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我也不能开掉你,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几乎是把你当女儿看待,你让我骑虎难下啊。而且你最近时间观念也不太好,听说你在上夜校?学的什么?”

    胡一曼心中震颤了一下。这本不应当让谭怀胜知道,至少他知道得越晚越好。她记得,自己在无意之间和相熟的员工提过一两句。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哑巴了?”

    “学建筑设计。”

    正是为了希望有朝一日摆脱对谭怀胜的依赖,胡一曼才在夜大进修。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接送伊璇和谭珺,下午六点之后极少需要工作,所以才有时间。

    “建筑设计。呵。学得进去?”

    “还行。”

    “不是我说你,关于前途和人生计划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和我商量。你一个女孩子,都二十八岁了,又不是什么美国名校,学出来之后也很难办的。国家名义上是承认夜校学历,但正式的建筑单位看不看得上你的文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要是想靠工程挣钱,还不如找我,我认识的包工头多得是,让他们带你入行快得多。而且我跟你说,不要听到包工头就觉得是太阳底下晒得像块炭的老爷们,他们之中值得嫁的好男人也很多的。”

    这最后这半句话,谭怀胜自认说得比较俏皮,有效消解了紧张气氛,但胡一曼毫无反应。于是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胡一曼逼他做出了特别艰难的抉择。

    “你爸的事情,我放在心上。老胡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非常希望他能安度晚年。你说他有精神问题,这肯定不是我们能贸然下结论的,我会安排医生给他检查,然后看情况决定。说到底,你要是想让他转院,手续还是得我处理。去年才和这家敬老院续约了三年,要是现在不住了,我还得和他们扯皮退钱的事。”

    他拍了拍胡一曼的右臂侧面,微笑。

    “我今天批评你,你得承认,批评得有道理。但我也了解了,你确实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只帮我开开车,送送人,觉得对未来没什么把握,我也理解。放心吧,我不会干涉你求学,技多不压身嘛,但是我也打算给你提供更多的机会,让你熟悉一下整个企业的运转,这些我都会安排的。行了,你去忙该忙的,我要打个电话。”

    胡一曼只好道别,离开办公室。

    谭怀胜走到门前,瞅一下猫眼,确认胡一曼走远了。他想,

    有其父必有其女,贪得无厌。

    他回到沙发上,拨打电话。电话接通,他脸上也渐渐洋溢交友时的笑容。

    “喂,周院长?是我。哎,上次送你的眼部按摩机用得怎么样?什么?送给你老婆了?哪个老婆啊?……哈哈,不开玩笑了,说正事。老胡的女儿,就是胡一曼,她最近去了你们院里一趟,说是出了点情况,好像挺严重,她家老头要跳楼。我就奇怪了,怎么没人通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