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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 中部 第24章 你不是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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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扰了。”谭嘉烁说。

    “离打烊还早。”傅宝云说。

    “我知道,所以我是想先约一下,不知道你们白天……”

    “想找我聊聊?”在女儿后面的傅长松,打断了谭嘉烁。

    “不好意思,又要麻烦您了。”

    “今天客人不多。你等我一下。”

    傅长松花了半分钟,炒好锅里这盘菜,自己送到客人桌面上,回到谭嘉烁身边,对她说:“不要占用我的摊位。跟我过来。”随后又对疑惑的女儿说:“你先管一下。二号桌还有一盘青蒜炒火腿,火腿炒焦一些。”

    不等女儿回答,他朝街对面刘阿姨的摊子走过去。谭嘉烁迟疑片刻,回头对傅宝云说了声“不好意思”,跟了上去。

    看见有人走近,像往常一样清闲的刘阿姨站起来,脸上堆笑。傅长松说,刘阿姨,借你两张凳子。刘阿姨说,好,随便用。她的摊位没有桌子,只有四张小凳。傅长松抄起两张凳子,走向不远处一家已关门商店,在遮雨棚下放下凳子。谭嘉烁也坐下后,傅长松回到刘阿姨摊位,用一次性塑料杯装了两杯凉茶,付了三块钱,回到遮雨棚,递出去一杯,说,接着。

    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切的傅宝云很诧异。一晚上都表现得十分沉闷,因此显得有些吓人的父亲,在这一刻似乎又活了过来。

    他像在招待客人。

    “有话直说。快一点,宝云一个人在那忙。”

    傅长松的反应同样也让谭嘉烁措手不及。她张嘴,我,我,像话语在扁桃体那儿绊倒了,连忙喝一口凉茶,让脑子和喉咙都顺一顺。

    “我找别人打听过,和你给我的说法有点矛盾。”

    “哪里有矛盾?”

    “她说你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认识我妈妈了。”

    “有人这么说,很正常。当年一些公安就是这么想的。因为除了她,死的另外一个人是我朋友,他们自然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是谁告诉你的?卓丽?”

    谭嘉烁不言。傅长松笑了笑。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想不到是她告诉你的?我给了你她的详细地址,而且离你上次来找我,只过了三天。你肯定也察觉了,她非常恨我,当然,她应该恨我。她具体是怎么说的?让我听听看有什么新鲜东西。”

    “她说见过你和我妈妈……来往。你会威胁和你有关系的女人,出卖身体为你挣钱。”

    “如果我说,卓丽一派胡言,我不干这种营生,她为了抹黑我什么都愿意说,那你会怎么办?”

    “……我会怎么办?”

    “你会相信我还是相信她?再回头去找她对质?除了求我们开口,听我们说话,你还能做什么?”

    傅长松身体绷紧,稍微往前倾,目光锁定谭嘉烁的双眼。

    “如果我现在把你拖到没人的地方揍一顿,然后说,你要是下次再敢来,那就不光是揍一顿这么简单了,你会怎么办?你能怎么办?报警?哭着找你爸为你报仇?”

    谭嘉烁深呼吸。她垂下眼睛,搁在大腿上的双掌收紧指尖,然后稍微擡头,不再避开傅长松的眼神。

    “现在我回答不了你。但那是我自己的事。”

    傅长松放松,朝后倚靠。

    “你不是神探,不是警察,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你想要真相,但你学不会拿人把柄,更不用说逼供。”

    傅长松并非有意打压谭嘉烁。她的执着多少让他有些好奇。一开始,他以为谭嘉烁只不过是从来没吃过一天苦的女孩子,怀着伸手就能拿到的自信,和踏进一小摊污水就会气焰尽失的叛逆,来尝试一局侦探游戏。但她竟然这么快就带着刚刚挖掘的线索,回到了他面前。而且经过女儿的描述,谭嘉烁处于这种状态至少已经一个月了,而她的决意,可能已经在心中生根好几年。

    “所以,这次我对卓丽的反驳,你信还是不信?”

    “在听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卓丽根本就没有确认我的身份,然后一口气对我交代得太多了。她还说二十年前,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警方,是因为害怕你报复,这我觉得有点站不住脚。她的说法,可能只是一个她愿意去相信的故事,而重复这样一个故事让她觉得好受,她可能对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在事发前不认识我妈妈,而且也没做过逼迫别人出卖身体的生意。是不是这样?”

    “对。”

    “谢谢你。我今天想了解的就这么多。”

    “你觉得我的话比卓丽的更可信?我提醒你,法院的结论是,我在撒谎。”

    “你是当她在场的时候和我说的。”谭嘉烁望了一下街对面正在忙活的傅宝云。“所以我觉得你说的,至少比卓丽说的有重量。”

    谭嘉烁站起来。

    “回家了?”

    “嗯。”

    “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下次还要来找我,理由最好充足一些。”

    “我知道。”

    傅长松站起来,把凳子收好,还给刘阿姨,然后回到自己的摊位。他对女儿说,我来吧,从她手中把锅铲取过来。他擡头看看,街对面的谭嘉烁已经消失了。

    “爸,你们这次说什么了?”傅宝云问。

    “没什么重要的。”

    傅宝云感到父亲的神态和肢体语言有所改变。他眉头不再紧锁,背挺得更直,仿佛刚才那番对话,无论是什么内容,让他从持续一整天的紧绷之中解放,获得了些许自在。她为此有些许担忧和不愉快。说到底,谭嘉烁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看见父亲和谭嘉烁,避开了她,单独交谈,难免让傅宝云警觉。

    “她下次还会来吗?”

    “我让她如果没有要事,就别打扰我们。”

    “那就是允许她下次再来咯。”

    傅长松用锅铲处理掉锅底的一些锅巴,把厨具平稳地放回灶台上,看着女儿。

    “你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是因为这次你都不愿意让我听,让我觉得有什么严重的情况。”

    “上次是已经打烊了,这次我们还要做生意,所以我把她带到不影响做生意的地方,赶紧把话说清楚,就是这么回事。不是故意避开你。”

    “我没有说你是……算了。”

    “不说了啊。”

    “不说了。”

    和女儿的误会无关,在和谭嘉烁聊过之后,傅长松确实的心情确实有一种焕新感。今天,在打烊后,回到家中之前,他持续地思考着,以至于片刻走神,傅宝云不得不提醒他在马路面前停下,先等等。

    二十年前,为了稳固自己在鹞子街的地位,傅长松经常需要进行这样的对话。政府代表,商业对手,亡命之徒,或者只是一个让他感受到有些许抱负的搬运工,他愿意和所有社会阶层的所有人交谈。双方都需要保护各自利益,就算作出推心置腹的姿态,交代的依然不是真相,而是自己的底牌。双方可能达成协议,也可能产生新的恶意,而对这一切的推敲和控制,是有乐趣的。

    今天,在假装打压谭嘉烁自信,却得到她一种坚定回应的过程中,他就感受到了乐趣。

    至于谈论当年的案件过程,一开始,这确实会让他感受到烦躁和痛苦。但今天他发现,烦躁消失了,对回忆的抗拒感也几乎消失了。越是直面它,越能产生一种解放感。得知二十年后,卓丽仍然在不遗余力地传播对他的恨意,这甚至让傅长松感觉到了一种

    应当如此

    的适意。

    问题在于,卓丽在谭嘉烁面前的表现,可能不单纯是独立的情绪发泄。他已经知道了,出于不明原因,谭怀胜在针对他。那卓丽的行为是否自然?至少在见到她本人之前,他没法判断。

    想想而已。他没有和卓丽交谈的迫切愿望。二十年前,两人关系就非常差。他没有打算在二十年后还登门拜访去世好友的遗孀。

    他感觉到了一种自己需要有所行动的冲动。是什么行动,目的是什么,目标是谁,都还没有答案。但那久违的冲动已经在场。它们就在动脉里,静待歌声和雷声。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年轻。

    今天打烊早,父女俩午夜两点半左右就回到小区了。这个点,蒋蕾肯定在熟睡,所以他们回家的时候手脚非常轻。因为没有仓库,许多东西都只能留在推车上,用防水布包好,推车则锁在小区单车棚里。一些有价值且容易被窃的杂物,比如厨具和餐具,都会带回家。

    傅长松提着新添置的折叠椅,穿过没开灯的客厅,前往阳台。前脚刚跨进阳台,他就被绊了一下,椅子也脱手了。他赶紧用力踏出另一只脚,稳住身体,揽住椅子防止它们落地。借助月光,他看见了侧身躺在地上的蒋蕾。她在微弱地呻吟。

    “你怎么回事!?”

    傅长松跪在妻子身边,伏下去。听见阳台动静,准备进自己卧室的傅宝云吓了一跳,赶紧奔过来。

    “好痛,”蒋蕾艰难地说,“痛得我……我起不来了。”

    “哪儿痛?”

    “肚子……你别,别碰我。”

    “妈!”

    “别喊,”傅长松对身后的女儿说,“快去叫个车,我把你妈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