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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 下部 第52章 伪装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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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长松和赵敬义,把两名手下的尸体运到山头上的不同位置,掩埋。傅长松问赵敬义,这两个人有家室吗,尸体都不带回去,你打算怎么和家人说。赵敬义说,一个独身,另外一个,和家里闹矛盾,把房子都烧了,他爸妈是不会在意他死活的,毕竟今天要办的事情很特殊,我是特意挑了这两个口风紧,也没什么牵挂的兄弟。

    忙完之后,已接近八时,山中黑到极处,他们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处理曹叔。摸黑回到曹叔的屋子,在厨房找出四季豆、芽菜和挂面,扫掉挂面上爬着的小虫,在大锅里烫熟,凑合了一顿,然后翻箱倒柜,寻找文件、照片等物,调查曹叔和山下的世界还有多少联系,会不会有关心他的人找上门来,最终确定他是孤身一人。从下午忙到现在,耗了不少心神,他们搬了木头椅子,坐在院子里休息。

    “你手下有几个人会用枪?”傅长松说。

    “傅伯,怎么还这么见外。别说‘你手下’,这叫我们团队。”

    “那你说,团队里还有能用枪的吗。”

    “没有了。”

    “弹药不少,但是不够拿来练习。”

    “没关系,我也不是为了要培养谁。”

    “关键是,你想拿这些做什么?在我那时候,枪就已经不是什么方便的东西,反而会让公安更快提升他们的办事等级。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我想要东西,你也帮我拿到了。那不就够了吗?这世界上有人财产有几百亿,他也不会去细细想该怎么花每一个一百万。”

    赵敬义笑了笑,像是把自己给逗的。

    “直说吧,我觉得你以后是想转白道的。我二十年前也是这么打算,所以才从来没认真想过要到曹叔这里来取东西,倒是你爸一直催我。手上一旦沾了火药味,转白道就没那么容易了。”

    “傅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看看我有没有什么未来目标。目标当然是有的。我吧,想要一个迪斯尼。”

    “什么?”

    “迪斯尼那样的超大型游乐场。如果有这么一个游乐场,我就换上员工的衣服,站在过山车月台面前,把客人一个个送上去,检查他们有没有把安全锁放下来,然后去拉操纵杆,让他们到天上转一圈。等车回到地面,我会对每一个下车的人说,谢谢光临,然后再迎接下一批客人上车。看着他们一脸兴奋地上去,下来的时候一个个脸色惨白又忍不住笑,那我就知足了。不过必须整个游乐场都是我的,可以凭我的口味去装修过山车。”

    “新开发区好像的确是划了地要做游乐场,你去试试投标。”

    赵敬义又笑了,然后站起来,说:“傅伯,多谢你陪我说笑话,我一般很难找到人愿意配合。我要进去了,曹老头的床单没办法睡,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拍拍傅长松的肩膀,走进屋子。

    这天夜里,杨忆给傅宝云带来了一些蒸熟的包子和小米粥。她说,今天客人多,厨房忙不过来了,随便吃点吧。傅宝云说,都可以。他们坐下,杨忆把手往塑料袋里伸进去,傅宝云说,姐你也吃吗。杨忆说,我也没晚饭啊,你还不让我吃了?傅宝云说,不是这个意思。过了一小会,她又说,是他们让你每一顿都陪我吃吗。杨忆说,是我自己想来的,在这里找个能吃东西还清净的地方不容易,你这挺合适。傅宝云不应,默默吃起来。她拿着一个菜包,侧过身,慢慢地嚼着,眼神有些茫然。虽然嚼得很细,但咽下去的时候,还是稍微噎了一下,就好像喉咙拒绝和身体其他部位配合。自从遭到软禁,她就有这样的感觉,并非病痛,而是身体的某些部位失去了活动的欲望。她知道杨忆正在观察她,这也是她侧过身的原因。

    “你爸和一些人出去了,本来今天就该回来的,但现在看来要拖一天。”杨忆说。

    傅宝云点了点头,也可能只是一个辅助吞咽的动作,同时假装在点头。

    “赵老板臂上那一刀,是你下的手?”

    傅宝云低头,含着下嘴唇。

    “我给你带了吃的还陪你打游戏,你陪我说说话呗。”

    “……我不是冲着他去的。”

    “那是怎么回事?”杨忆停顿片刻,继续说。“是冲着你爸?”

    “是。”

    “厉害了。怪不得他们让我看着你,没有找个男的来。”

    “为什么?有什么区别?”

    “怕激起你的性子。”

    “我从来没有伤过别人。”傅宝云有些不高兴。她并不为曾经刺向父亲而后悔,但杨忆这话,说得她好像是一个会随时暴起砍人的武疯子。

    “我懂,我的意思是,赵老板以为你还会那么冲,其实你只是冲着你爸。”

    “我没想过向着他……”

    傅宝云按捺不住,鼻子突然酸了,开始抽泣。杨忆没说话,递过去一小把餐巾纸。傅宝云接过来,擦眼泪时,同时闻到餐巾纸那种生硬的香气,和手指上发酵面食的气味。在她哭的时候,杨忆并没有看她,转向电视机的方向。

    “这些话可能你现在不想听,但是你人身安全没问题。赵老板还是挺愿意和你爸搞好关系的。”

    “我的安全有关系吗。”

    “当然有。”

    “我不需要我爸关心我,我不想要他关心我。我妈已经死了。”

    杨忆没有反驳傅宝云。她等待傅宝云这一轮怒气沉下去,才接话:“我比你小几岁的时候也这么想过。没人要我,不如早死。有一点不如你的,就是我想过对付我爸,可惜根本没来得及。”

    “你是赵敬义什么人?”傅宝云语气平静许多。

    “我在他一家公司里做账,管管杂事。”

    “你和我爸呢?”

    “你昨天问过了。”

    “我想再问一次。我觉得你没说实话。”

    “有一点男女关系。”

    “我就知道。”

    “为什么?觉得我看起来像?”

    傅宝云不应。

    杨忆浅笑着说:“我和这些货混在一起,谁看见了都会这么想,而且我也没打算装作什么良家妇女,这样有时候会让你显得不好惹,省掉很多麻烦。”

    “……也没什么。”

    “嗯?”

    “我是说,和有家室的男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话里有话啊。展开讲讲。”

    傅宝云张嘴,马上就要说出一些什么,发出“咻”的吸气声,但旋即又闭上嘴。

    “别小气了。你话到嘴边了。”

    “我……我也和有家的男人谈过。”

    “真的?”

    “网上认识了几个月,他坐火车来找我,”傅宝云停顿片刻,内心斗争,决定隐瞒和对方是组队打游戏认识的这个细节,“他老婆很快就打电话过来,他还有胆子躲到饭馆外面接,被我听到了。幸好还没和他发生什么。”

    杨忆笑了,拍了一下自己大腿,双手合十,捂住嘴。她看见傅宝云脸涨红,似乎有些后悔交代了这件事。她明白,宝云在哭过之后,不想再继续示弱。她对父亲抱持复杂感情,在这一刻恨意占了上风,她试图通过交代这个故事,显示自己能从这痛切而复杂的父女关系之中抽离。但这种行为又是矛盾、自欺欺人的,这不能表达她真的不再关心父亲,只是一种强硬的伪装。

    也是在这一刻,杨忆觉得自己该离开了。赵敬义和她说,看好这个姑娘,但也不要让她觉得大祸临头,她是傅长松的女儿,对她好一点。不是由傅长松来吩咐,更加说明了这件事开不得玩笑。要对傅宝云好,不代表需要认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得去抽一口,”杨忆说,“不打游戏了。今天没什么餐具,你随便扔吧。你可以洗个澡,早点休息。”

    “好。”

    杨忆离开房间,关上门。她走到楼梯转角处,倚靠着靠近窗户的栏杆,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在点上火之前,旅馆的一个男员工从她身边经过,走下楼梯之前,说了一句:“杨姐,老在这站着,是不是为了勾我。”

    “勾你屁眼子,滚。”

    男员工呵呵笑着下楼了。

    杨忆早已习惯了,这算不上调情,因为在赵敬义的地盘上,没有人真的敢对她动手。但在这一刻,这种习惯,突然让她心中一震,就像在每天都会经过的桥中央停留,却突然踩了个空。她对这些人没有一丝真正的情感,但她在此能感到舒适,一种在死胡同缓缓躺下的舒适。她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傅宝云不是,暂时还不是。

    很显然,傅宝云在短时间内没有离开这里的希望。就算没有男人直接腐化她,她为了自保,会寻求能和杨忆平起平坐的机会;她的逞强,会导向她靠近甚至模仿杨忆,就像刚才关于有家室男人的对话。但是,如果要彻底拒绝融入这个世界,就连靠近已经身处其中的女人,也是不行的。杨忆完全能预料赵敬义的策略。一旦傅宝云在她身边开始感到舒适了,赵敬义就会换掉她,选择一个男性继续下一步。

    杨忆想,

    宝云不是我。

    她是在被迫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刺出了那一刀的人。她应该有别的机会。

    她把香烟收回烟盒里,回到那客房之前,打开门。正准备走进浴室的傅宝云没想过有人会回来,受惊了,迅速转过头。

    “我带你出去,”杨忆说,“不过手机不能还给你。不然我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