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失去了两个人手,傅长松和赵敬义叫了些人赶到傅家村补空缺,尽量不动声色地把枪械运走,一整趟办下来比预计中迟了两天。回到盛兴旅馆后,赵敬义吩咐保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办公室,然后独自一一检查枪支,放进已准备好的保险箱。他处理完毕后,打开房门,看见傅长松站在走廊对面,应是等待已久。
“傅伯,我不是让你去休息一下吗?”
“我想和你单独聊一下。”
赵敬义对杵在门边的保镖说,去抽根烟。保镖点头,离开了。
“宝云不见了。我得去找她。”傅长松说。
“别心急,我已经派人去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下午。”
“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我们还在半路上,和你说,你也赶不回来,何必徒增烦恼。”
“……那我现在得回家看一看。”
“她回过家,应该拿了一些东西,柜子被打开过,早就走了。我吩咐一个人看着小区,还有两个人到汽车站和火车站打听消息。一有情况,会通知我的。”
得知赵敬义早有安排,并未让傅长松心怀感激。在把女儿带到此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这不再是父女之间的问题。
“那我去看看杨忆,问问她是怎么把人弄丢的。”
“傅伯,真的没必要,而且我觉得杨小姐现在也不想见你。”赵敬义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半。半个小时之后我要开个会,商量一件大事,争取午饭前能安排好。你赶紧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毕竟大伙现在都把你当榜样,你得让他们都明白,做事得有个轻重缓急。对不对?”
“……我这就去。”
傅长松刚转过身,赵敬义说:“也只有少数几个兄弟,知道有一个小姑娘从我们这走丢了。没必要让这件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你放心,我不会找人打听的。等你消息。”
赵敬义目光紧随傅长松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他立刻擡起手机,拨打号码。
“把杨忆带回村里,看守几天,等我的指示。不管是谁问起她,你都闭嘴。”
不等对方有任何回应,他挂断了电话。
谭怀胜在谭珺房间里,坐在蒲团上,陪儿子打游戏。他一边兴奋夸赞谭珺的操作,一边对自己在屏幕上的化身——一辆卡丁车——所遭遇的一切做出情绪含量十足的反应。他随着游戏赛道的蜿蜒曲折左右摇晃身体,在火柱迎面滚来的时候喊了一声烫,急促吹气,仿佛被烫坏了嘴皮。儿子沉浸在父亲营造的高度投入气氛中,看似不耐烦,却又满怀责任心地透露自己引以为豪的操作小技巧。最终组队的父子两人,以微弱优势战胜对手。谭怀胜摸摸儿子的脑袋,说,结果还是赢了,都说了有你在,爸爸打得差一点也没关系,我和你妈妈说说话,你别玩太久哈。儿子说,知道了知道了。谭怀胜双手撑着地板站起来,深刻感觉到最近打泰拳减肥成果不显,走出屋外,回头看看新开一局游戏,腰板挺得直直的儿子,轻轻掩上门,来到一楼客厅。
“玩了这么久。”坐在沙发上的伊璇说。
“你以为陪孩子玩游戏很简单吗,”谭怀胜在伊璇身边坐下。“我得让他高兴,又不能让这高兴来得太容易。这是一门艺术。”
“看来是哄好了?”
“今天怎么回事,拍个小广告而已,弄得我家小谭这么不开心,那个经纪人吹毛求疵的,大不了把她开掉。”
在童星经纪人努力下,谭珺参与了一个少儿牙齿美白广告的拍摄,今天片场集合了五、六个小孩,预计两分钟的片子,在二十来个家长的注视下,忙活了四个小时,没拍完。谭珺情绪非常差,一回家就把鞋架旁边的拖鞋踢飞了,谭怀胜不得不陪他打游戏缓解情绪。
伊璇双手低着前额,叹了口气。
“怎么了?轮到你不开心了?”
伊璇不语。谭怀胜担忧地看着妻子,抚摸她的背,突然分神了,手指尖探进她灯笼裤和后腰之间的缝隙。伊璇突然转过身,谭怀胜手指被扭了一下,赶紧抽回去。
“成蔚老师不想当面和你说。今天珺珺把她吓坏了。”
“有那么大问题吗?我看是他们根本没协调好,光给小谭补妆就换了三个化妆师,我跟你说过了,小谭个性很阳刚的,一群女的拿着粉团在他脸上扑来扑去,他能开心吗——”
“臭婊子。”
“你骂谁啊?怎么,她们还欺负你了?”
“不是我说的。是珺珺说的。”
“……啊?”
“他当面这么骂一个女化妆师。人家一个小姑娘,在片场外面蹲着哭了十分钟。”
“不可能吧。”
“成蔚老师亲口告诉我的。她是给我们一个面子,没有和制片说这件事。脾气差的小孩子她见多了,但是才五岁,骂得这么毒,她真的担心没法合作下去。我向她保证这是偶然事件,但要是再表现不好,她就不会和我们续约了。这个圈子不大,被她一个人拉黑过,再找别的经纪人就更难了。”
“这话说的,她有天大的本事?她张艺谋啊?她要是不愿意rerepersent小谭,咱们上北京——”
“你装傻?你没听懂重点在哪吗?我直说了吧,他这句话,是和谁学的?我们家还有谁会说这三个字?”
“你意思是我教小谭骂脏话?你脑子放清醒一点,我在家里说过这么重的话吗?”
“倒是没对我说过,其余的时候呢,那我就不知道了。”
谭怀胜猛站起来,烦躁地左右踱了几步,回头看着妻子,用他身体的阴影遮盖住她。伊璇回敬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并非居高临下。最近伊璇眼神锐利的时刻越来越多,而相对的,他对妻子的耐心越来越少。
“我交给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哪件事?”
“我让你查那个田阿姨,结果呢。”
“身份证是假的。电话号码也停了。联系不上。”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和警察交代啊。”
“现在告诉你了。”
“其他的临时工呢?都没问题?”
“没问题。”
“还有另外一个事,那个什么,我让你去查一下胡一曼的学校,联系她的老师。”
“我没去。”
“为什么?我特意让你加急处理。”
“你能不能别浪费精力为难一曼了。我觉得你是管不了嘉烁,就想管她。人家想读夜校,也没说一定要花你的钱,你为什么——”
“你不明白!她……”谭怀胜打断了她,立刻想起来,不应该在和胡一曼相关的事情上让伊璇知道太多,就把话咽了下去。“算了,那事你不爱负责就不负责吧。问你话变得像挤牙膏似的。”
“因为你避开了重要的事情不想谈,考虑到你心情,不想一次告诉你太多,免得你接受不了。”
“小谭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多,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他更有可能是和谁学坏的?你讲点逻辑。”
“逻辑就是,我,还有所有在我身边的人,家长也好,别的小孩也好,没有一个人会这么说话。而且小孩子学大人,不是一两次就学会的。我也没说一定是你。我劝你以后你别带他去你公司了,他也不怎么喜欢。”
“我带他去是教育学习,让他多看看他爸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对他的人格成长有帮助,这不比学贵族骑马什么的实在得多了。而且我和他去公司,我都是寸步不离,谁敢说在他旁边说脏话?”
“也许吧。”伊璇冷笑。“我猜你也不知道,跟你屁股后面那些人私下是怎么说我的。”
“谁?谁说你难听的了?”
“不提了,影响你们大企业工作和谐。”
“你给我说!”
谭怀胜扑上去,伊璇双手一挡,被捏住手腕。谭怀胜把妻子压倒在沙发上,立刻发现刚才抚摸后背的感觉续上了。伊璇说,你起开。谭怀胜说,他妈的,你带着儿子他就骂脏话,我陪他打游戏把他哄开心了,回头还要被你教训,什么颠三倒四的玩意,你也陪我开心一下。伊璇说,你起开,我没心情。谭怀胜说,小声点,正好很久没用沙发了。
正在这时,谭怀胜听见了脚步声。他擡头,发现谭珺站在不远之处的楼梯底部。谭珺似乎在屏住呼吸,鼻孔撑大了,除此之外没有表情。谭怀胜定住了,双手不自觉地松开。伊璇也擡头,在颠倒的视觉中看见了儿子。她猛地推开丈夫,把裤子扯回腰部之上才站起来,快步走向儿子。在她靠近之前,谭珺回头往楼上跑,伊璇追了上去。
谭怀胜翻身坐起,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站起来,在沙发上留下长久难以弹回的凹痕。他拿了打火机和一包烟,走到屋外。他点亮了烟,叼在嘴里,左手摸到旁边的庭院景观灯开关,反复地开了又关,看着院中的花花草草,随着他的意志,在染上明亮色彩和沉入黑暗之间交替着。
手机响了。他接听。
“喂?”
“谭老板,出大事了。我们一整个冷链车队都被截住了。”
“怎么回事?”
“就……就是进城之前有人劫道。全扣住了,不让走。”
“保安呢?我不是特意提了安保级别吗?都吃屎去了?”
“保安也……也派不上用场啊。那伙人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