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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 下部 第66章 谈判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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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怀胜坐在西图澜娅西餐厅的露台上,用手机浏览投资界新闻。正在和怀胜楼接洽的一支基金的高层接受采访,说上季度餐饮业的表现不如预期。谭怀胜看得心烦,把几乎顶着鼻尖的手机放下,正好看见一个壮硕男子推开并且把住了茶色玻璃门,让一个穿着亨利衫的年轻人经过。此人径直走到谭怀胜餐桌对面,摘下墨镜,伸出右手:“谭总,我是赵敬义。”

    在谭怀胜查明拦截车队的人和金佰禄有关之前,赵敬义就联系上了他。在这一瞬间,谭怀胜下了判决:赵敬义的长相令人不愉快。他也许算得上是容貌端正,但上不了台面,缺乏风度。他相信,凡是有些头脑的姑娘,一定也能感觉到赵敬义甩不掉的轻浮感,不像他那样,是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

    “怎么带了一个人来?”谭怀胜说。“不是说好一对一的吗?”

    “他马上就走,不会打扰我们的。”赵敬义收回悬置了片刻的右手。

    “谭总,”赵敬义的保镖说,“请把手机关掉。”

    谭怀胜擡头看着对方。那人几乎把他眼前的光线都挡住了。他关掉手机,屏幕朝上摆在桌面上。

    “好了吧?”

    保镖突然弯下腰。谭怀胜不由得朝后倾斜了一下,椅子脚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拖拽声。保镖把手探到圆桌之下摸索,碰触到了什么东西,把它揭下来,放在桌面上。那是一个贴上了胶带的录音机。

    赵敬义笑道:“谭总,您准备得还挺周到的。”

    保镖一只手同时握着录音机和手机,走向露台角落。

    “喂!”

    “没事,会还给您的。说起来,我刚才上楼,电梯门一开,正对面就是您的一家门店,生意是真火爆啊。”

    “这个商场的四楼,至少有一半布局是顺着我的思路来的。有时候开发商脑子糊涂,就需要我们怀胜楼这样有核心吸引力的门店,像定海神针一样,让商场围绕着它来构建一个消费空间,而不是我们削足适履。扯远了,说正事。货不打算还给我了?”

    “等聊完,我就放车放人。至于那些货,恐怕已经超过了怀胜楼对顾客承诺的品质期限,我就帮您处理了吧,省事。对于造成的损失,我会按照价格两倍来赔偿。”

    “……你到底什么打算?”

    “我了解到,您想和那些农户签订独家协议,来打造一个完整的农产品物流,用来支持怀胜楼品牌的发展。其实我是来帮您的。”

    “怎么说?”

    “我希望金佰禄和怀胜楼合作创建一家新公司,全权负责农产品物流的业务,由我以及我推荐的合伙人共同占60%以上的股权,当然具体分配需要再详谈。”

    谭怀胜立刻明白,在这个假想的计划中,赵敬义并不打算按照出资份额来分配股权。拦截车队,阻挠怀胜楼与农户之间的合同签订,都是为了证明,如果没有他,就别想做成这件事。

    “全权负责?”

    “包括您现在有生意往来的6个县,25个镇。当然,我希望也包括未来可能发展的一切市场,那就看我们合作得如何了。”

    谭怀胜嗤笑:“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啊,但你提的这个条件,我看恐怕是得生死之交才能答应。这就好比我亲手建起了一座大房子,突然就请了一个我不知底细的人,把钥匙交给他,还让他全权管理厨房。换你也不会这么做吧?”

    “您给消费者的承诺是所有食材产地直达,而且还强调了是和本地生产基地合作,有利于提高农民收入,才得到了政府扶持。您不希望破坏消费者和政府对您的信任吧。”

    “我正在融资谈判,不可能突然搞一个合伙成立分公司的大变动。而且我很快就谈妥了,一旦有了更雄厚的资金,可以建设更灵活、范围更大的物流链,车队都绕开你的地盘,更加没有突然让你入局的理由。”

    “很快谈妥?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最多下周就会签——”

    赵敬义打断谭怀胜,从口袋里抄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谭怀胜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低着头,半边脸青肿变形的方鸣。他想起来,方鸣花了大量时间下乡考察,确实很容易被赵敬义抓住。

    “方先生的职业素养也很过硬,我本来以为他是一个可以随便拿捏的人,但聊完以后,我对他刮目相看。他说如果车队的事情传出去,本来就认为这场谈判拖延太久的投资方,百分之百会退出。他也认同,现在只有让所有农户立刻签订独家供货协议,怀胜楼才有一线生机。能说服农户的,只有我。我相信,投资方看见金佰禄入局,会重燃对怀胜楼的信心。”

    谭怀胜尽量冷静,开始从纯粹生意角度来考虑这件事。作为鹞子街出生、成长的人,他很清楚,在外人看来赵敬义是车匪路霸,但是对乡民来说,他是“自己人”。他有枪,他能截留车队,都不是核心问题;重要的是,他是在许多农村和城市利益交换中必不可少的中间人。就算有白纸黑字的合同,也防止不了农户在利益分配上向他倾斜。巨头企业往往无法渗透三线以下城市,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有许多的赵敬义。只可惜眼前的赵敬义,是特别不好惹的那一类。

    在留住投资方这件事上,他已计穷了。上次方鸣提供的信息,几乎是最后通牒。他已无策略,只是祈求运气。如果没有这笔投资,怀胜楼不仅无法多样化发展,更可能导致门店数量收缩。他不希望自己的上升时期,开始得晚,持续得短。他一定有——必须有一个远大的未来。何况,就算现在让赵敬义控制了本地区的物流,并不代表未来的一切也会被控制。他可以在未来多多培养有能者,把赵敬义挤出局。到时候,赵敬义已是白道,就算想用车匪路霸的手段,也不上了。

    经过这番思考,就像在激流上玩橡皮艇,冲过礁石满布的险滩之后,进入平静宜人的湖泊,谭怀胜的心情变得明朗。

    但与赵敬义相关的,还有一件事,谭怀胜无法容忍。今天是谈判,他必须从自己的利益角度来讨价还价,绝不能全盘服从。

    想想贝索斯原则。行动起来。

    他说:

    “我记得你爸和你挺像的,拼足了劲想转正经行业。”

    “大家都想。”

    比预料中更平静的反应。

    看来他没打算特意隐瞒自己是赵英涛儿子。

    “你爸当年条件没你好,头上有一个人老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当然知道。”

    “唉,最后还闹出了大案子。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你还要把傅长松留在身边?”

    这次,谭怀胜明确察觉,对方神情略微僵硬了。

    “不好意思,你养着一个杀父仇人做帮手,这让我怀疑你的决策能力。我要是心里没把握,也不会有底气在投资方面前吹捧你,对吧?还有,他和我也有血海深仇,我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和你合作呢?我希望你把这个情况处理一下,按照你觉得合适的办法,但一定要让我看见证据。还有,别惊动警察。”

    谭怀胜站起来。

    “那些货就给乡亲们分了吧,也不用给我打钱,以后我们长远合作,这一点点摩擦算什么?我还要赶别的场子,就不奉陪了。”

    下午两点,赵敬义回到盛兴旅馆的办公室。他让手下把傅长松叫进去。

    “傅伯,昨天你进城还顺利吧?”

    “骨灰拿到了,另外一件事没什么进展。”

    “我猜也是。我们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宝云妹妹要是打定决心藏起来,不好找。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既然也找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你放心吧,除非有非常明确的线索,我不会再为这件事独自行动。她那么固执,我也不想浪费时间。”

    “昨天早上除了殡仪馆,你还去了哪?”

    “前一天晚上回了一趟家,别的没了。午饭之前我就回这了,没时间去别的地方。”

    “有没有碰上过什么人?”

    “没有。”

    赵敬义点了点头,笑着说:“没事了,你去忙自己的吧。”

    傅长松离开之后,赵敬义考虑了很久。

    谭怀胜不仅知道傅长松藏匿在此,而且还明确点出他是“帮手”。赵敬义对此十分警觉,也很好奇,谭怀胜是怎么知道的。也许这不那么奇怪。毕竟谭怀胜也是一个手段丰富,有江湖经验的人,而赵敬义也明白他的对外保密工作有纰漏。几乎大部分和他关系较紧密的手下,都知道带着一种市井传奇光环的傅长松,在为他工作。

    他不关心到底是不是傅长松杀死了父亲。他对父亲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记忆,而过了这么多年,沉淀下来的几乎只有轻蔑。拉近和傅长松的关系,本来就是针对赵英涛的一记迟到的耳光。外人如谭怀胜,无法理解他的愉悦所在。

    时间长久之后,兄弟们对“老前辈”的新鲜感会降低,而且他在保持自己的权威,以及对“老前辈”表示敬意之间,需要走一条非常精准的钢丝。

    何况他已经通过傅长松拿到了枪。曾经无法无天的傅家,只剩下这一笔遗产,落在他手中。

    赵敬义仍然不想轻易接受谭怀胜的讨价还价,尤其是其中还有让他干脏活的暗示。但他不得不承认,傅长松能为他提供的好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