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璇坐在梳妆台前,为未来童星家长们庆祝广告杀青的晚宴做准备。谭怀胜走到她背后,左手搭在她肩上,右手捏着一对18k金珍珠耳环,在她的耳垂边比了一下。
“下午刚送到办公室。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格调。今晚就戴这个吧。”
“要买这些东西先和我说一声,我有熟悉的设计师。”
“那不就没惊喜了吗。我给你戴上。”
“今天场合不对,”伊璇把耳环接过来,放在桌面上。“不到两分钟的广告,还要搞什么庆功会,穿随意一点就行了。”
殷勤没有得到赞许的回应,谭怀胜有些泄气,但没有表现出来。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是他表达歉意的唯一方式。伊璇通过冷处理来表示她理解了谭怀胜的意图,他们可以暂时当作那一天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他在床上坐下。
“是周太太组的局吧?”
“对。她还单独拉着我说什么,谭珺和她家孩子气质真的很互补,想能不能培养一个少年组合,问我有没有别的人选。补啥啊,珺珺又不是当归补血丸,她自己先补针吧。”
“对周太太还是礼貌一点,我和他老公聊过两句,在阿联酋做加密货币的,挺有见识。”
伊璇不理会。
“你那个朋友,有她联系方式吗?”
“哪个?”
“就是把傅长松的事情告诉你的那个。”
谭怀胜不关注傅长松动向已经很久了。最近由于警察重启对杀人案的调查,可能牵涉到傅长松,谭怀胜开始铺设眼线,把照片发布给亲信,下令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一天前,伊璇告诉他,她的一个老朋友在金佰禄KTV唱歌,见到了傅长松。他看起来显然不是客人,而是管理者的一员。谭怀胜判断,赵敬义必然知道杀父仇人在自己的地盘工作。就算还不知道也没关系,并不影响谭怀胜在会议上利用这一点,把谈判导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而从赵敬义当时的反应看来,他成功了。
他很高兴,这条情报赶在会议之前传到了他的耳中。但他又难免生疑。
“你要她联系方式做什么?”
“她帮了我一个大忙,得好好谢谢她。”
“谭怀胜,”伊璇转过身看着他,“她是我个人的朋友。我不会告诉你的,她也没兴趣。”
“说那些干嘛,我是真的一片好意。”
“没兴趣”这三个字,让谭怀胜觉得自己遭到了误解。他刚想说
谁有兴趣了,你在暗示什么
,但突然想起来他今天是要道歉并且道谢,就忍住了。他觉得,伊璇肯定是知道他心中对她有亏欠,所以才有意挑拨。今天可以让她稍微得寸进尺一下。
晚上八点,赵敬义接到了手下的电话。他们非常忐忑地告知,已经有三天联系不上阿婆了。
赵敬义的祖母李咏兰,其他人称呼她阿婆。组织里只有三、四个人知道她的存在。小时候,赵敬义一半是在寄宿学校过,另一半时间则是母亲和祖母分享。祖母和母亲的关系很不好。李咏兰对媳妇卓丽看不顺眼,很快像对罪行的追诉一般,发展成对她所有人生的不满。在奶奶家,赵敬义不断听奶奶说,他妈妈如何不听话、懒惰、做家务手脚不利索。在父母家,他不断听妈妈说,他奶奶如何不近人情、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好、天天巴望着花儿子和儿媳的钱却又毫无感激之心。他在那个年纪,在家人之间听到的唯一好话,就是母亲感叹丈夫赵英涛有多辛苦,但哪怕是这,也往往跟随着“忙得连家都不要”的抱怨。他少数几次见到母亲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都和丈夫之外的男人有关,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留在家中,赵敬义能感受到的只有对家人的不满和亏欠感。他见过她们在泪水中坦诚自己的失落和懊悔,但这一切都不会导向互相之间的和解,只是通过他来间接发泄。只要把怨毒灌注到他身体里,让他以少年人的精力去消耗掉,她们很快就又有了一个倾吐烦恼的容器。
由于如此的成长经历,在手头宽裕之后,赵敬义没有产生在经济上回报母亲和祖母的冲动。他保证她们有饭吃,有钱治病,这就够了。所以卓丽还是在卖鱼干。而祖母李咏兰,——现在打电话还是叫赵敬义小名,感情上依然把他当成事事需要老一辈操办的孩子,——干上了借助老人身份,在赵敬义敌对势力之中充当眼线的工作,她个人对此非常满足。至于回收垃圾,是她个人的习惯,虽然让赵敬义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没办法让她改变。
赵敬义日常很少和李咏兰联系,有两个手下专人负责定期上门拜访。不能说照顾;她反复强调自己不需要照顾。
“她一直不在家,”手下说,“屋里也没动静。”
“有其他人出入吗?”
“没有。”
为了保障祖母安全,赵敬义本来给手下分配了屋钥匙,但在使用过一次之后,遭到了祖母的强烈反对。现在,只能他亲自去开门。
晚上十点半,赵敬义赶到李咏兰家中,一开门就闻到了汹涌的臭味。他很清楚,这和人类尸体的气味不一样。他进入厨房,在案板上发现了一块生蛆的猪肝,旁边搁着菜刀。一名手下没忍住,吐在口罩里。赵敬义把这人赶出去,和另外一人继续搜查。卧室中的桌子断了一条腿,床单搅乱了,而一台电线已脱落的小风扇倒在地上。桌面、床单和地面上都有些许血迹。他回头仔细看了一遍,除了卧室,没有找到血迹或者带血的脚印。
“竟然有人这么丧心病狂,敢对阿婆动手!”
“别慌,可能不是她的血。只要是一个成年男人,如果要对付她,没必要做到流血的地步。”
赵敬义命令两人留下这里收拾屋子,顺便看看有没有丢失物品的痕迹。他并非不担心,但他必须回乡下。第二天早上,他需要去一些态度摇摆不定的农户那拜访,确认他们不会成为谭怀胜谈判的突破点。在处理傅长松这件事上,谭怀胜没有给出期限,赵敬义怀疑这也是一种拖延时间的策略,目的是提供一个困难的选择,让他的行动陷入停滞,而谭怀胜就有机会在背后动手脚。
赵敬义一边开车,一边思考可能是谁下的手,很快得出结论:没必要想太多。如果不是为他做眼线,祖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这件事终究是针对他本人的。敌人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搁在床头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赵敬义起床,号码来自李咏兰的手机。他回过身,使劲推了推身边女人的肩膀。女人惊醒了,转过头看赵敬义。他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指了指门。女人揉了揉眼睛,依然无力地翻身起来,把脚踩进拖鞋,一言不发走出卧室,关上门。铃声响到第十二次,他接听。
“赵敬义?”
赵敬义不自觉地笑了笑。
“宝云妹妹,你怎么打到我这个号码上了。你爸找你呢。你想要他接听吗?”
傅宝云沉默片刻。她没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认出了她的声音。
“……他在你旁边?”
“这么早,当然不在。”
“我想和你单独说话。”
“你说。”
“我知道你们来过了。她人在我这。”
“有证据吗?”
电话中又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李咏兰的声音:“喂,是奶奶啊,听得到吗。”
“奶奶,你怎么样?”
李咏兰说了一些什么,但声音突兀地中断了。傅宝云捂住了话筒。片刻之后,她说:“听见了吧?”
“你年纪这么小,玩绑架?这事我们都不爱干,风险大收益低。”
“你是在虚张声势呢,还是说你真的不担心她?”
“你想了不少手段来让我担心,但经验太少了。床单上的血明显是抹上去的。其他地方的血也太分散了,如果真的伤过人,总会有集中的出血位置,更不用说除了卧室,哪都没有血。可惜我不是警察,没办法采血化验,但我猜那是你自己的血。你其实是想办法让她主动跟你走的。所以我觉得,她在你那应该过得还不错。”
“别忘了我差点一刀把你刺死。”
“干过这事的不止你一个。其实我最不担心的,就是曾经对我动过手的人,因为我不用担心他们会背后给我扎刀子,那种才是最难防备的。你吃喝用度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寄生活费?”
“我知道你奶奶帮你做过什么。我可以把她带到警察那,或者带给谭怀胜。警察未必相信我,但谭怀胜一定会信。”
赵敬义皱眉。如果绑架祖母的人是他的仇家,反而比较好处理,这代表对方也是黑道。但傅宝云是个清白女孩。这代表,她在如何利用被绑架对象这件事上,有更多的自由。
“你有什么要求?”
“你总算认真了?”
“说正事。”
“很简单。用傅长松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