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一路狂欢
皮卡车缓缓驶走后,雍浩觉得没意思,招呼厉婕他们上路。
他心不在焉地打开车门,李兰宁从一侧坐进副驾。
雍浩扶着车门看向舞台,灯光耀眼,歌舞热闹,节奏感爆棚。
台下的观众跟着歌声又唱又跳,气氛欢快而热烈。
这不挺好吗?
雍浩自言自语,可脑海里却全是两个小孩失望的眼神。
那眼睛太清澈了,喜怒哀乐没有一丝遮掩,是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那难过也一丝不假,让人心疼。
雍浩不知不觉叹了口气,沉默着坐进了车里。
他发动汽车,缓缓倒车。
旁边一辆宝马的车灯也亮了,车窗落下来,一个白净的小姑娘从后座的窗户探出头来。
小姑娘的妈妈坐在副驾驶,提醒她,“辰辰,太危险了,你快关窗。”
小姑娘却对妈妈的话充耳不闻。
她指着小路上越走越远的皮卡,一脸羡慕,“那车里的小孩,没爸妈跟着,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出来玩?”
小姑娘的妈妈郁闷地说,“臭宝,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看着远处的皮卡,给出了判断,“估计是留守儿童吧,没人管的孩子才这样啊。”
那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尽数被夜风送到了雍浩耳边,然后又一字一句刺进了他心里。
雍浩忽然踩下刹车,李兰宁还没来得及系好安全带,被猛地拍在了车座上。
“怎么了?”她紧张地看雍浩。
雍浩却呆呆看着舞台,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兰宁看了眼旁边,她不解地问,“怎么不走了?”
雍浩依旧沉默看着舞台。
李兰宁还想问什么,却见雍浩突然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唉,你去哪?”
李兰宁跳下车,见雍浩大步狂奔,穿过稀稀落落的观众,径直朝舞台跑去。
李兰宁觉得雍浩疯了,顾不上找厉婕和傅敏帮忙,连忙追了上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跑到舞台下,看着雍浩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跳上舞台,一把抢过了歌手手里的话筒。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忘了要干什么。
雍浩却争分夺秒地把话筒凑到嘴边。
他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黑暗中那道越来越微弱的汽车尾灯嚎了一嗓子。
“蓝莲花,许巍的。”
紧接着扯开嗓子唱了起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周围的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主持人和工作人员冲上舞台,想要从雍浩手里把话筒抢回来。
雍浩迈开两条大长腿躲开,继续争分夺秒地唱着。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两个歌手尴尬地站在舞台上,看着工作人员和雍浩在台上你追我赶。
李兰宁在台下焦急地叫着雍浩,让他别闹了。
雍浩却目光灼灼看着远处的车灯,继续边跑边唱,“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李兰宁顺着雍浩的目光看向远处,皮卡的尾灯渐渐被黑暗吞没了,只剩朦胧的一点光亮。
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下一秒,李兰宁像个疯子一样跳上了舞台。
她不敢看台下那些观众的反应,不敢看两个歌手看她和雍浩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到,然后迈开腿朝那几个工作人员跑了过去。
她想帮雍浩挡开追逐的工作人员,用尽全身力气。
一个大块头怎么挡也挡不住,李兰宁索性跳到他背上,用手蒙住了那人的眼睛。
地动山摇里,两人一起摔在了舞台上。
雍浩跑调的歌声震耳欲聋,在荒野上回荡,“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现脚下的路——”
雍浩一边跑,一边感激地朝李兰宁抛了个飞吻,他俊朗的眉目飞扬,肆意而张狂。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后台,傅敏和厉婕一脸真诚地跟音响师交涉。
傅敏,“台上那个人,癌晚期,治不好了。”
厉婕,“那是我学长,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开一场自己的演唱会。”
音响师同情地看向上蹿下跳的雍浩,下一秒,蓝莲花的前奏忽然响起。
人仰马翻的舞台,安静了片刻,两个歌手忽然跟着音乐的节奏鼓起掌来。
雍浩抱着话筒,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两个歌手,他们示意雍浩继续。
雍浩朝他们挥挥手,感激地笑了。
他在蓝莲花宁静旷远的音乐声里,扯开无比难听的嗓子,重新唱了起来。
舞台上那几个焦头烂额的工作人员见歌手成人之美,干脆也不管了。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台下的观众跟着雍浩一起唱了起来,场面火爆异常。
雍浩的眼睛里却只有远处黑暗里,那一点即将消失的光芒。
一点点,远去,消散,隐没在黑暗里,彻底不见。
雍浩的目光变得怅然,歌声也渐渐低落下来。
这一刻,最轰轰烈烈的狂躁里,他特别难受,难受到想起那三张脸,就想狠狠抽自己巴掌。
留守儿童?留守儿童,怎么了?!
忽然两束强烈的灯光穿透黑暗,朝他照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那灯光越来越强,越来越亮。
皮卡车冲破夜色,朝他狂奔而来。
敞开的车窗,探出两个孩子,疯狂舞动着手臂,还有一个小姑娘冲破九霄的歌声。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雍浩的眼睛忽然有点热,他朝飞奔的皮卡蹦着挥了挥手,歌声重新响彻整个草原。
刘青把皮卡开到台下,帮刘喆和宋嘉禾爬上车顶。
雍浩在台上唱,宋嘉禾在车顶唱,刘喆在车顶欢快的蹦跳着。
刘青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
雍浩站在台上,看到刘喆灿烂的笑脸。
他跳着,笑着,眼睛里盛着整个星河的光芒。
这一刻,雍浩忽然明白了宋嘉禾的执着。
是热爱,是热爱让人挣脱肉身的桎梏,尝到灵魂的震颤。
刘喆听到的歌声,真的无需耳朵。
舞台下,傅敏和厉婕站在人群外,热闹近在咫尺,却好似绕开了他们。
厉婕朝夜空轻轻吐出口烟,指间一点猩红在风里明灭。
她忽然笑了,问傅敏,“雍浩得了什么癌?”
傅敏也淡淡笑了笑,“傻癌。”
厉婕看着台上蹦蹦跳跳的雍浩,认同地点了点头。
夜已经深了,雍浩不放心让几个小孩开夜路回家。
李兰宁想起他们开车过来时,路过一大片藏民的帐篷式样的酒店。
几个人决定去碰碰运气。
三辆车在空旷的国道上开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李兰宁白天看到的帐篷。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几处篝火在熊熊燃烧着。
游客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聊天吃东西,气氛很是热闹。
只剩一顶大帐篷,勉强可以挤下所有人。
雍浩办完入住,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找酒店老板给他们点上一堆篝火。
时间太晚了,酒店的餐厅已经关了。
厉婕和李兰宁从酒店的小超市里买了一堆方便面和小零食。
她们从房间烧了热水,到篝火边把面泡上。
七人围着篝火吃着泡面,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璀璨的繁星。
清冷的空气,被篝火和方便面的香气熏染得温馨了起来。
雍浩吃了两口泡面,看向坐在一旁的刘青。
少年已经风卷残云把一桶泡面吃完了。
雍浩又拿来一桶泡好的递给他。
刘青接过泡面,朝雍浩笑了笑,又埋头吃了起来。
雍浩想起自己像刘青这个年龄的时候,饭量超大,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
他妈看他狼吞虎咽吃完一盆米饭,担心他把胃吃坏了,每天都要唠叨他少吃点。
忽然,雍浩轻声跟刘青说,“对不起。”
他过得太顺,忘了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幸运。
他说话习惯直来直去,从没想过自己一句不经意的话,可能深深地刺伤别人。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尊这种东西的存在,因为他从小到大被人捧着惯着。
直到遇见少年那如履薄冰的自尊。
刘青从面碗里抬起头看向雍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怔然了一瞬,继而泛起腼腆的笑意。
他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继续埋头吃面。
雍浩在篝火暖融融的热浪里,淡淡地笑了。
刘青吃完面,终于鼓起勇气,也对雍浩说了句对不起。
他知道雍浩是好人,上午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他习惯全身是刺,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窘迫。
直到雍浩用跑调的歌声,给他们唱了一首此生难忘的蓝莲花。
平生第一次,有人这样在乎他的感受,这样竭尽全力哄他开心。
他的芥蒂在那一刻完全放下了。
“你是好人。”刘青看向篝火。
雍浩却大大咧咧地逗他,“你现在才看出来啊?”
刘青被他逗笑了,他用小棍子拨了拨发红的木柴,“其实我很讨厌留守儿童这四个字。”
雍浩闻言,心下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对不起。”
刘青朝他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只是随口一说,没走心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在意我们过得好不好。”
“只是给我们一个标签,然后再来凝视我们。”
“而我,不想也不愿意被凝视。”
他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继续向雍浩说,“我们过得很好,没那么可怜。”
“我爸妈是在外面打工,可他们对我很好,挣钱给我花,教我做人,督促我学习,牵挂我。”
刘青垂下长长的眼睫,红红的火光照在他脸上,给他五官镀上一层浓浓的暖意。
“那些叫我们留守儿童的人,他们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生活里也有很多爱。”
雍浩静静听着,不远处,夏虫在轻轻地鸣叫。
篝火温暖,晚风惬意。
虽然跑了一整天已经很累了,所有人却都不想回去睡觉。
宋嘉禾从地上揪下一根根青草和小花,编了两个漂亮的花环,一个给李兰宁,一个给厉婕。
两个人把花环戴在头上,朝宋嘉禾笑了笑,小姑娘开心得又哼起了歌。
厉婕问她,“你长大想做什么?”
宋嘉禾想都不想就说,“当然是唱歌,我要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我。”
李兰宁笑着说,“这个志向够伟大。”
宋嘉禾看了刘青一眼,笑着说,“我的志向跟刘青的比还差得远。”
李兰宁好奇地问,“刘青以后想做什么。”
宋嘉禾,“他想当主席。”
大家都笑着看向刘青,刘青坐起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宋嘉禾添油加醋地说,“我妈说,刘青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主席,小学作文就这么写过呢。”
刘青羞臊地说,“不行吗?等我当了主席,我就取消户口,这样小孩就能去爸妈打工的城市读书了,再也没有留守儿童这种说法了。”
宋嘉禾,“那你好好学习啊,你得先考上大学啊。”
刘青,“用得着你担心?”
宋嘉禾,“我不是你小姨吗?我不担心谁担心?”
刘青,“你给我闭嘴。”
厉婕听着两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斗嘴,也躺在了草地上。
繁星点点,遥望人间。
厉婕选中一颗星星,和它遥遥对望。
7月30日,她对着那颗星星默念,过了今晚,又近了一天。
在她一旁,李兰宁也在看天上的星星,心里也在默念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