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里,曾辉和刘苏生把狼迹成功做成了pua培训领域的一座高傲的围城。
它高耸,尖锐,高级,坚固,如贫瘠的小城中一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突兀而嚣张地伫立在城市的云端之间,接受着无数的仰望和妒忌。
其实,这一行一直都不是只有他一家,可它太一家独大,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甚至有人认为狼迹可以直接与pua教育划等号。这样的狼迹每一天都在疯狂扩张。围城外那些零零星星的小机构只能望尘莫及,一边颤颤巍巍地经营下去一边担心自己随时被狼迹挤死。
可是最近,这围城的墙壁似乎出现了裂痕。
一则【荒唐!pua教父笙哥其实是萎哥,狼迹是个大骗局!】的帖子迅速在圈内走红,紧跟着出现了大批变了形的衍生传闻,一个比一个夸张。什么其实曾辉从小就是萎哥,干这行就是为了满足作为男人的虚荣心,那几百个被他推倒的女人都是无中生有,不然有那么多仇家他不可能活到今天;还有说曾辉是个弯的,所以才那么了解女人;更有曾辉早就死于狱中的说法,说现在这个曾辉其实是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阳痿男冒名顶替的。
谣言奇形怪状、天花乱坠,但唯一逃不开的就是——他那不行。
一夜之间,圈内人都知道了那个被神话为猎女宗师的男人竟然连猎枪都是坏的,不管真相和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件事本身太戏剧太讽刺太有聊的了。
狼迹的学员们纷纷抗议、退课,正打算报名狼迹的人们也转向了别家机构。这座摩天围城一夜间变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一直在城外蠢蠢欲动的小机构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它们虎视眈眈地潜伏在狼迹的周围,待它轰然倒塌之时,好瓜分从中呼啦呼啦流出的市场资源。
事情一出,刘苏生第一时间让曾辉回家避一避,曾辉照做了,可没两天,他家也被迫沦陷了。
家里的大门被从早敲到了晚上,都快被敲烂了。曾辉一直屏息躲在书房里给刘苏生打电话,但没人接,他就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晚上五六点钟,刘苏生终于接了。
“真不是我说出去的,你家地址要是我泄漏的我还让你回家躲什么呀!别说你家了,我也被围了,我这边都应付一天了,水都没空喝,”刘苏生在电话那头连连喊冤,“肯定是那几个高级班的,就他们跟你混的挺好,妈的这帮孙子,平时人五人六的,笙哥长刘哥短的,关键时刻过河拆桥!”
外面敲门声太大,曾辉关上了房门:“先别管是谁泄漏的了,现在怎么办?给我个方案。”
刘苏生:“这帮人退了学费还不满意,居然还跟我要精神赔偿!发现咱们停课歇业了,就找到咱俩家来了。现在当务之急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躲着别出来。给我一晚上想一想,我想出应对方案了再告诉你。”
曾辉想了想:“好吧,就这样。”
“哎!好好躲着千万别出门啊!”
“嗯。”
曾辉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往后一仰,浑身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听门外的敲门声和叫骂声。
“曾辉!开门!你不是挺能么,出来给我们上课啊给我们洗脑啊,忽悠人的能耐哪儿去了,现在就会躲屋里大气都不敢喘你丫是不是男人!”
“啧,是不是男人这么一目了然的事你还问个啥!”
“对哈,哈哈哈……”
“曾辉,你个孬种,你丫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臭屌丝,不把骗我们的钱都给我们,我们天天来!轮流看着你,看你弹尽粮绝了还出不出来!”
“对,靠呗,看谁能靠过谁!孬种!”
曾辉一言不发地听,渐渐闭上了眼睛。
他解开自己的裤子,手在其上缓慢而有力地上下运动着。
耳边的叫骂声逐渐混乱,声音忽多忽少,时大时小……
“孬种,臭屌丝,小软鸡,土鼈三,小偷,矮穷矬,哈哈哈哈哈喝喝喝喝!”
手上的动作逐渐失去了理智的掌控,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躁。
最后一次,他不信,他要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去证明。
他忽而感到被温热的液体喷了一脸湿,他睁开惺忪的眼,农村正午的太阳好烈,阳光化为千万根银针刺进他的眼睛,他擡头仰望,树影绰绰,混乱不堪,四五个男孩像几座大山将他团团包围,光着屁股挨个往他头上撒尿。收音机里古惑仔歌曲的伴奏,为此刻增添了几分莫名诡异的仪式感。
他想要挣脱,他知道自己深陷在梦魇中却无法叫自己醒来。
透过忽闪忽闪的腿缝,一个一袭蓝白条纹裙的姑娘正经过,他想要大声呼喊她,他知道只要呼喊,她一定会来救他,但她的名字已到嘴边还是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让她看到自己这样子,比被折磨死还要难受。
慢慢的,打从心底里,他认同了他们给他的种种绰号和行为,他不予否认,甚至欣然接受。
男孩们累了,歌曲逐渐远去。
他独自躺在苞米地旁,望着天,与一堆堆苞米棒子一起在烈阳下晾晒……直到敲门声没了,嘲讽声也没了,人影没了,音乐也没了,男孩们走了,女孩也走了,他才醒了。
这一觉,曾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世界无声,唯有窗外的鸟啼作伴。他擡眼看表,上午九点。
裤子是解开的,但很干净。
曾辉穿好裤子从椅子上起来,浑身生疼。脖子也落枕了没法左扭,只能目视前方。
他把门和窗户分别查看了一番,确认不再有人骚扰。
他去厨房冲了杯咖啡,回到书房,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手机。
有几条刘苏生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先拿卖手册的钱堵住那些人的嘴,过阵子我会帮你解释你的事。留得青山在,以后我们还有重振的机会。】
这就是他想了一夜的对策?
曾辉沉下脸,看着窗外楼下小区围坐在一起的大爷大妈,一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从没这么闲过。
沉默半晌后,他用笔记本登陆了逗鱼直播,从关注里找到了沙莹莹,把她的最近动态查看了一番。
从粉丝的留言得知她已经连续两周没直播了。
有人说她生病了,有人说她家里有事耽误了,有人说她可能要辞职了,有人说她可能在忙着发歌。
曾辉点上一根烟,打开沙莹莹的最近的直播回放。”hi宝宝们~今天想听我给你们唱什么歌呢?”
这声音,这面容,这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每一秒都温柔而尖锐地刺激着曾辉的神经。
就着半包烟,他把回放看完了。
今天,刘苏生还是不让他出门,他便躺在床上一直抽烟,困了就睡,醒了接着抽烟。清醒的时候,他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眼,夜幕降临了。
曾辉昏昏噩噩,正又要睡去,电脑上突然的一声消息提示音把他吓到了。
他爬起来眯着眼瞄了一下,下一秒瞳孔扩张了好几倍。
他立刻拿起钥匙和外套冲出了家门。
笔记本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逗鱼推送。
沙莹莹分享了一首名为《爱》的歌曲链接,作词演唱都是她。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怎么回事!”
曾辉把手机扔在霍振川的桌上,双眼冒着火,厉声质问他。
“什么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霍振川淡定太多了,他一个眼神把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支走,然后没精打采地瞥了一眼曾辉的手机,笑道:“哟,这歌我刚听完,唱的不错,十有八九能火,想不到咱们直播平台也要培养出明星了,不错不错。”
曾辉狠狠拧过头,落枕的脖子刀锥地疼,他忍着疼,死死凝视霍振川,声音黯哑:“霍振川你少他妈装傻,我在问你人为什么没给我看住,让她偷偷找别人发歌了!!”
“哎,人家愿意帮她免费发,我也没办法,只好成人之美了。”
“但是你我说好的,沙莹莹,你帮我看着她不离开逗鱼半步!”
霍振川嗤笑一声,低头倒了杯茶:“老弟,我旗下二百多个艺人,不可能每一个都看得过来。我已经帮你看了十多年了,这期间我为了她拒绝了多少大制作公司的合作,损失了多少,你不会不清楚,我霍某人对你够意思了吧。再说,这人都靠老了,现在不卖出去难道你要我烂在手里?”
“怎么可能烂你手里,我说了我会把她带走!”
“你拿什么带走?”
曾辉眼睑微颤,他们四目相对,像针尖对上了麦芒。
“钱?还是你那本破书?我可是听了你的,结果现在被人家攥着假离婚的证据宣告彻底凉凉。哼,现在的笙哥,还有那个能力吗?”霍振川抿了一口茶,嗤笑道,“先把自己的那些烂摊子事收拾了吧,沙莹莹是我的艺人,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现在没有资格耽误我赚钱。”
曾辉听懂了他的意思,点头冷笑:“好一手过河拆桥,姓霍的,你真行……”
“小张,送客。”
曾辉听霍振川要轰他,一气之下跳上桌,扬起拳头照着霍振川的脸上就是狠狠一下!
霍振川被捶懵了:“保安保安!叫保安!”
在二人胶着之际,三四个膀大腰圆身穿保安服的男人冲进办公室,把发了疯的曾辉生生扛了出去。
灯火阑珊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路人和车辆都被娱恒大门前那个被保安扔在地上的男人吸引了注意。
男人看着还不服气,坐在地上也要骂骂咧咧,把几个保安逼急了,又给他一顿拳打脚踢。
路过的人们一边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前进一边转头来看热闹,但只有一个人把保安奋力推开,并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曾辉没说话,被搀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过头来。
搀他的是成筠。
“我是pua,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找你就是为了上你。”曾辉说。
昏暗的清吧里,成筠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等他情绪稳定些后再说话,结果一开口就是自曝。
点的酒来了,一杯莫吉托一杯茱莉普,哪杯看着都眼熟,因为都是薄荷调酒——成筠的爱。
她把莫吉托轻轻推到曾辉面前,说:“我知道。”
“知道还帮我,”曾辉看着她,冷笑道,“女人真的够贱。”
成筠不置可否,说:“刚碰巧我也在娱恒办事,无意间听见你跟霍总吵架,才知道原来你才是沙莹莹真正的老板。之前为什么撒谎说不认识她?为什么一直看着她?你明明知道她多想成为歌手,为什么阻止她?”
“跟你有关系么。”
“我很好奇。”
“你好奇我就必须得告诉你么?”
“是不用,你不说我就乱猜喽,”成筠点了一根烟,想了想说,“我猜,你们俩好过,然后她把你甩了,你气不过,就暗中控制她,扼杀她的梦想来报复她,对不对。”
曾辉眯着眼盯着她:“成筠,我特别烦自作聪明的女人,你就是这种女人。”
成筠一愣,继而道:“行,那我不问了。”
寂静。
她搅着酒,冰块撞击玻璃杯,叮铃桄榔地响。
“我是想控制她,但我不想报复她,更不想扼杀她的梦想,相反,我会帮她圆梦。”曾辉沉默了一阵,突然开了口。
成筠屏息,目光追随着他。
曾辉盯着那杯酒,一口也不喝,只是盯着,他的双眸流露出一丝狼眼般的凶狠,声音低沉:“我有了足够的钱,就会买一个音乐制作公司送给她,我要让她认识到一些事,那些中看的男人未必中用,这世上,只有我能帮她实现她想要的一切,也只有我可以毁掉她的一切。”
成筠盯着他低沉的脸颊,无声无息的空气里尽是刺骨的凉,许是空调太大,许是人心太冷。
半晌,她恍然道:“啊,原来你就是她歌里的那个人。”
曾辉一顿:“她的歌有我?”
“对啊,《爱》写的是她的初恋,你还没听么?”
他沉默不语。
成筠叹气,拿出手机插上耳机,递给他:“听听看吧。”
“我不想听。”
“不听你会后悔的。”成筠微笑,直接把耳机塞到了曾辉的耳朵里。
接下来的五分钟,将是曾辉三十年来最崩溃的五分钟。
这些天经历的一切,都不及这五分钟里经历的万分之一痛。
细腻的前奏缓缓响起,轻风细雨般轻易地钻进他的身体里,歌声还未开始,他就想要逃脱,但他出不去了,故事已经娓娓道来……
“你不觉得,他变成后来那样,跟你有点关系吗?”
成筠盯着沙莹莹低垂的脸,声音阴沉。
“我不觉得。”
她回答之干脆决绝,让成筠小惊。
沙莹莹瞪着成筠,眼神越拧越红,拧得几乎出了水来:“他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作自受,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随后,沙莹莹陷入漫长的缄默之中,盘子里吃剩的沙拉已经被她的叉子叉的稀烂。
成筠看着她,叹息道:“你其实很爱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沙莹莹执拗不语。
成筠继续说:你把他的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那是恨他!”
“没有爱,何来的恨?”
沙莹莹哑然,执拗的眼睛再也支撑不住那一滴泪了。
“他不配得到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