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风把祈福牌吹得哗哗响,如叮咚的泉水,清脆悦耳。
站在祈福架前,曾辉一动不动地凝望林小宁,等待她的回答。
从问题被发问出来起,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牵动着曾辉的心情。
结果,对视七八秒后,林小宁忽然噗哧笑了出来,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怎么可能?”然后,便笑着走在了前面。
可曾辉站在原地却更迷茫了。
这回答像没回答。
“怎么可能”是什么意思?
她是说她怎么可能会跟别的男人走,还是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男人出现?
曾辉越琢磨越纠结,那天起,这四个字常常缠绕在他的脑海里,有事没事地骚扰他。
未来星半决赛在即,赛程越发紧张,剩下的都是真正不可小觑的对手,林小宁压力很大,于是每天加大了练习,结果把嗓子给练哑了。
“扁桃体发炎了,听老师的,你今天别练了,不差这一天,回家休息一天明天再练。”音乐老师Miss王把肿着脖子的林小宁堵在音乐教室门口,死活不让她进。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林小宁也知道硬撑只会越来越糟,于是她点点头,终于答应回家了。
其他放学后来练歌的女生们陆陆续续也都到了音乐教室,其中就有这次比赛林小宁最强劲的对手默默。大家都发现练歌狂人林小宁不在,觉得很奇怪,一个女生跟她们说:“人家肯定内定了呗,不用练都能上,你们一个个替人家操啥心,操心操心自己吧。”
这句话像块大馒头,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噎着了。大家不约而同地闷了声,各练各的去了。
由于今天不练歌提前放学,曾辉没来接林小宁,林小宁就自己往家走。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胖大海,连着抠了四颗丢到嘴里,还剩不到一周就半决赛了,可现在咽口唾沫嗓子都生疼,她必须要让自己快快好起来。
“嘿!”
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去,是背着书包的杨凡。
她没管他,埋头继续往前走。
杨凡追上来,一把搂住她的肩:“你保镖呢?”
林小宁挣脱开他:“说多少遍了不是保镖不是保镖,他是我对象!”
“哦呵呵,”杨凡不以为然地冷笑,“林小宁,你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差。我都怀疑咱俩看见的不是一个人,那曾辉我是一点优点都找不出来,真是搞不明白你,你喜欢那小子什么?”
“你管得着吗。”
杨凡紧追不舍:“他不就是给你买了个破土房么,我家好几个房子你想要随便挑!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哎,就拿未来星说,我能让你保过半决赛你信不信?”
一听这话,林小宁猛地站住了,她回头看他,问:“你怎么保?”
一看她这反应有戏,杨凡得意地晃晃头:“半决赛有个评委是我爸朋友,让谁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林小宁注视他许久,半晌,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杨凡,你可真幼稚。”
说完,继续往前走。
杨凡追上去:“你可想好了林小宁,未来星就这一次,就算你平时唱的再好凭你现在这嗓子也够呛能进。还有那个默默,你不怕她趁这个机会把你踢下去吗?”
林小宁无语地摇摇头,哑着嗓子说:“不怕。”
“林小宁你少装清高了行不行,又不是没干过!”
驻足,转身,把书包怒摔在地上:“谁告诉你我干过了?你亲眼看到的吗?我不就是长着这张脸唱歌好听一点我有错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想我?就好像我不干这种事都对不起这张脸似的!!我最后说一遍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杨凡看着炸毛的林小宁,忍不住冷笑道:“林小宁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么?就是这傻劲儿。别人已经都这么看你了,你说没有没人会信。还不如像她们想得那样,有什么不好?我爸都告诉我了,将来社会上这种人是最吃香的,没什么好羞耻的。你的脸是你的武器,用它换取利益是你应得的,用一用怎么了?别人想用还没有呢。”
林小宁被他义正严辞地说出这种话而震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远处曾辉向这边走来,看见她和杨凡站在一起,赶紧飞奔过来挡在林小宁身前,狠狠推了一把杨凡:“你离她远点!”
杨凡被推了个趔趄,他走上前去用胸狠狠撞了下曾辉,低声在林小宁耳边说:“你好好想想吧。”然后,盯着曾辉哼笑着离开了。
曾辉:“他让你想什么?”
林小宁缓缓道:“没什么。”
她失神地捡起书包,也走了。
曾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越拧越紧。
很快很快,风带走了树叶,送来了雪花。
冬天来了。
在吉岩这样的小山村里,几年前,圣诞节这种洋节是少有人过的,现在过得人越来越多了起来,但也仅限于学生和年轻人们,毕竟是一个从学习和工作中短暂解放的好借口,管它中的洋的。
当然,也是名正言顺恋爱约会的好机会。
这一天,林小宁有两个礼物要送给曾辉。
一个是她凭自己的努力进了未来星决赛。
另一个是此刻她坐在店里正认真涂画的东西——
她拿出上次校办歌唱比赛的证书,思来想去,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把红壳里面的证书取出来替换成一张白纸,然后在纸上画了两个小人,画的不咋地,但还是可以轻易辨认出是一男一女。两小人手拉着手,笑得嘴咧到了耳根子。
两人之间画了颗小红心,配以一段文字:
“曾辉先生和林小宁小姐结婚啦!”
纸的右下角还有她用瓶盖勾出的同心圆,上有“吉岩民政局”的字样,就当是印章吧!最后,她合上证书,剪下一小块写有“结婚”的小纸片覆盖住“获奖”两个字。
在还不能结婚的年纪里,一本专属于她和曾辉的“结婚证”诞生了。
这个礼物的灵感,完全来自于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小溪边曾辉的那句玩笑话。
“奖我还能得很多很多,可你只有一个……”
林小宁一边画结婚证一边练习一会儿要对曾辉说的话,词还没完全想好,曾辉就来了。
她立刻站起来,用身体挡住“结婚证”,想先告诉他自己进决赛的事,然后再把证书作为惊喜送给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一进屋就骂她是婊子。
他说她跟其他男人都在一起过。
他说她进决赛是靠杨凡帮忙。
他还说她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好利用。
“对!!我就是喜欢他们!!”
林小宁瞪红了眼对他大喊。
“他们比你帅比你好比你有钱比你有能力!他们能帮我进决赛能给我买房,但我没选他们是因为他们没你傻!!我打算等你买了公司给我以后就把你踹远远的!!”
曾辉每对她恶语相向一句,她就心如死灰一分。不是因为他的误解,也不是因为他的语气恶毒不留情,只因他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漏洞百出的流言。
轻易到,从他那眼神那语气里,她忽然明白,那些话不是他道听途说来的,分明就是他相信的。
是他的心里话。
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话。
如今,他终于说出来了。
此刻,除了说他心里想听的回答其他的答案他都不会再相信。
“你终于承认了。”曾辉连连点头,指着林小宁鼻子咬牙切齿地说。
她的回答果然很合他的意。
他说:“我就说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看上我这种人,现在全都解释通了。不用等你踹我了,我现在就滚,不碍您找别人。”
曾辉从地上捡起棉袄,灰都懒得拍,直接胡乱往身上一套。
“曾辉。”
林小宁叫住了他。
他回头。
林小宁:“你真可悲。”
曾辉一怔,继而冷笑:“管好你自己吧。”
他摔门而出,风铃被摇得稀里哗啦地响,半天都安静不下来。
林小宁背到身后的手里紧紧捏着鲜红的证书,指甲撕破了它布制的外壳。
从那天起,林小宁几天不见曾辉来找她,她彻底放弃了。
跨年夜,她准备了很多果酒饮料和零食,把杨凡那伙男生全都叫到家里开趴体。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醉了,倒在了杨凡的怀里。
她对他说:“你说的对,既然所有人都那么想我,我也没有必要做别的尝试了。”
杨凡低头看着怀里这微醺柔媚的脸颊,微笑问:“想通了?”
林小宁努力睁开昏昏噩噩的双眼看向他:“听说默默决赛准备了杀手锏。”
杨凡的右手轻轻摩挲她的肩:“放心,我帮你。”
林小宁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太累了,实在撑不住了,轻轻闭上了眼,坠入沉沉的梦境里。
在梦里,她时而回到潭柘寺时而回到自家小卖铺时而回到小溪边……
当她跟曾辉一起对着祈福架闭目祈祷时,她悄悄睁眼偷看他,心里默默祈求佛祖。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他这样一直上进,有朝一日成为吉岩最有出息的男人,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傻眼吧。”
梦境破碎,光影交错,场景又变幻到了小卖铺。
那是刚认识曾辉的时候,一整个暑假妈妈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她和继父。
午休顾客少的时候,继父就会上楼来,门都不敲就直接闯进她的房间,把电视声调到最大,然后对她动手动脚。
她挣扎,叫喊,可电视声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楼下经过的人以为那只是电视里的剧情。
当她筋疲力尽,即将放弃抵抗之时,常会被一个意外事件解救——有人偷小卖铺的东西。
继父就会放开她,立刻跑下楼去追着小偷打。
透过窗,她看见了那个小偷。
是他。
一直都是他。
他在黄沙飞扬中撒丫子地奔跑,脚脖子缠上了盖菜的布,狂奔中,布上的彩色条纹随风飞舞,狼狈又好笑。
电视里,虚弱的紫霞仙子躺在孙悟空的怀里对他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可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讲到这时,不知不觉中沙莹莹泪流满面。
那晚见面的最后,她告诉成筠,曾辉变成今天这样,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怪他自己。
“我喜欢他,可是他不相信。他更愿意相信他不值得被爱。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冷笑说,笑中带着疲惫。
所以,后来的故事里,林小宁变成了沙莹莹,曾辉变成了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