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志发现,乔盈盈身上有一个难能可贵的稀缺品质:守时。说了很快就是很快——她很快谈定生意,拎着两大篓枇杷往回走。
蔡崇志一根烟都没抽完,急忙丢掉烟蒂过去接应。两人在小街中间碰上,蔡崇志把两篓子枇杷全接在手上。
“怎么买这么多?”
乔盈盈拍拍手,“多吗?你一篓我一篓而已。”
“这一篓得五六斤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我都吃得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吃不了?”
“我胃口没你好。”
乔盈盈朝他一瞥,不耐烦的气色又露出来了,“别整得那么娇贵,吃点东西都禁不住!讨债是讨债,生活是生活,得分开看!就算穷得要睡大街,该吃还得吃!”
蔡崇志被她的豪爽感染,笑道:“行吧!我吃!”
“这就对了!哎,我听果农说往前走还有一片荷花池,有莲蓬卖,咱们去看看怎么样?”
“现在几点?”
“两点半。”
蔡崇志算了算时间,来得及。他把枇杷放进后备箱,然后和乔盈盈一块儿往荷花池走。
没想到这片荷花规模不小,放眼望去有浩荡之感,来得早,还没到盛花期,不过葱郁之中点缀的粉色花苞已足够令人惊喜。
乔盈盈发出尖叫,撒丫子就往花池边跑去。
蔡崇志不得不提醒她,“别跑远,咱们很快就得走。”
“知道!马上回来!”
蔡崇志脚伤未愈,慢条斯理在路上晃荡着,时不时看一眼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也觉得心旷神怡。
没多会儿,乔盈盈就举着三个碧绿的莲蓬朝他跑来,满脸小女孩得着糖果的喜悦。
“能买着莲蓬不容易啊!”蔡崇志说,“荷花都还没大开呢!”
“所以很贵啊!一个二十。再过俩月五块就能搞定。”
两人并肩往回走,乔盈盈把两个莲蓬塞蔡崇志手上,嘱他拿着,自己手上就留一个,喜滋滋地开剥。
“小时候这种季节,外公会带我去赶集,我忘了是什么集市了,反正有好多卖莲蓬的,外公每次必定会买两个给我玩儿。”
她挖出一颗莲子,去皮后扔嘴里嚼,“有点老。真该听我外公的,不能挑个儿大的……哎,想外公了。”
“给你外公打个电话。”
“他过世了。”
“对不起。”
“没事……其实就算能见到也没多少话讲了,他们总当我三岁,怕我冷怕我热,怕我不肯好好吃饭。”
蔡崇志也有些感慨,“是啊!也不光是和老人没话讲,现在要找个能一起说说话的人都不容易。”
“所以我很珍惜和瑞茜的友情,我们从小到大什么都能聊……”乔盈盈突然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我们也不是什么都能聊了,有时候她说的东西我都听不懂。”
“比如什么?”
“文学啊,艺术啊,哦,还有歌剧,我陪她去听过一次歌剧,太恐怖了!她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儿。”
蔡崇志笑,“我也不听不得歌剧,我就一大俗人。”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不过,”乔盈盈顿一下,仿佛心有不甘,“如果我上学那会儿没想着偷懒,咬牙熬一熬,跟她一样考上一所像样的大学就好了。”
“人生没有反悔键。”
“唉,谁说不是呢!”
乔盈盈怅怅地又往嘴里塞了颗莲子,这回她什么都没抱怨,使劲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手机叮铃一声响,是乔盈盈的,她把被自己撕得惨不忍睹的半个莲蓬也丢给蔡崇志,掏出手机查看。
是邓瑞茜发来的微信消息,问她是不是在旅行。五分钟前,乔盈盈给她发了张荷花池盛况的照片。
她给邓瑞茜发语音,“我们跑独月山来了,买了枇杷,味道真不错!你馋不馋?馋的话我去问问果农能不能快递……”
她和邓瑞茜语音了几个来回后,扭头告诉蔡崇志,“我得给瑞茜发两篓子过去,这玩意儿得用冷链发,我怕开车带回去半路就坏了——你等我,很快的!”
蔡崇志眼看乔盈盈像只蜜蜂似的为了点吃的忙得团团转,他也不催她,回到停车场,挑了棵老槐树,站树下耐心等着。
乔盈盈在路对面,和同一个卖主聊着差不多的话题,简直就像画面回放。蔡崇志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把刚刚的胡思乱想又给续上。
倒不是说他现在对乔盈盈这样的女孩开始产生好感了,但至少没以前那样有很深的成见了,她并不是自己想象得那么刁蛮肤浅,脾气是大了点儿,但也有理智也会反省,心情好的时候也能讲得通道理……
不过,他弄明白这些有什么用呢?说来说去,她对他的误会还没解除,在她眼里,自己仍然是个嫌疑分子,一个有污点的人。
蔡崇志越想越分裂,什么结论都没得出来,乔盈盈就办完事往回走了,隔着一条马路,她向蔡崇志绽放出满足的笑容,并大声告诉他,“我发了两篓给瑞茜!用的特快专递!今天晚上七点前就能送到,这地方的商业好成熟……”
蔡崇志并没怎么认真听,思绪还陷在凌乱之中,目光从乔盈盈的笑脸往上移,她那一头毛茸茸的短发像一朵形状完美的蒲公英,随着她说话的动静微微摇晃,搅得他心里莫名发痒,很想伸手去揉一揉,他眼前逐渐现出蒲公英被吹散时的空灵景象,天空蓝的背景之下,小伞兵四处飞扬,有些落在了草地上,有些落在了他肩膀上……
他的肩膀骤然一沉,回过神时,发现乔盈盈居然挂在自己身上,两条胳膊紧搂着他的脖子,两只脚也缩在他腰间,动作之亲密,彻底把蔡崇志惊呆,莫非自己刚才那点不太正经的念头被乔盈盈捕捉到了?
而乔盈盈惊恐的尖叫让他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狗!有狗!”
蔡崇志搂着她转身,只见一条大黄狗不知从哪里蹿到了马路上,正朝他们飞奔而来,边跑还边吠,一副气势汹汹讨伐的模样。
乔盈盈两条腿牢牢勾住蔡崇志的腰,目光死死瞪住狗,而蔡崇志一动不敢动,鼻息间嗅到一种特殊的气息,是果木香水和年轻女孩那种清甜的体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搅得他一阵眩晕,血往上涌,差点没晕过去。
他赶紧定了定神,同仇敌忾望着大黄狗,低声问乔盈盈,“你怎么惹到它了?”
乔盈盈语气无辜,“我没惹它啊!跟狗能讲道理吗?哎呀!它,它来了!你挺住!”
蔡崇志低头一看,叫他挺住的姑娘自己已经闭上了眼睛,十足一副鸵鸟相。而那只被她视作大敌的黄狗一瞬间就从两人身边飞奔过去,连正眼都没朝他俩瞟一下——它的目标是远处的一只小黑狗。
等周围安静了,乔盈盈才睁开眼睛,四下看看,狗早跑得没踪影了。她麻溜利索地从蔡崇志身上下来,发出讪讪的干笑。
蔡崇志也很尴尬,掩饰着说:“想不到你居然怕狗。”
“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野狗,还有我妈!”
“不知道你妈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乔盈盈笑,“将来你见了我妈可别打小报告啊!”
“我是那种人吗?”
“我小时候被狗吓过。”乔盈盈解释,“五岁吧,一个人走夜路,被一只大野狗跟着追了半条街,我到现在都很讨厌走路的时候有人跟在我后面。”
蔡崇志也不知该怎么回应,用食指挠挠额头,“呃,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没了的话咱们接着赶路?”
“没了!走吧。”乔盈盈擡眸一扫,发现蔡崇志脑门上全是汗,“你怎么热成这样?”
“咳,不是热的,是……疼的。”
“哪里疼?”
“你刚才又踩了我一脚。”
“什么时候?”
“咳,你从我身上下来的时候。”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乔盈盈只能当没听懂,“那你怎么没喊疼?”
“忘了。”
乔盈盈无语,“脱出来我看看。”
蔡崇志这回没反对,“上车再说。”
上车后,蔡崇志把鞋袜都脱了,新踩的那一脚没什么影响,但老伤还在,右脚大脚趾像受过酷刑似的,都肿得???有些发紫了。
乔盈盈很愧疚,“你真是,都不知道躲一躲吗?”
蔡崇志语结,“你也没提前通知我要踩呀!”
乔盈盈想了想说:“要不我来开车吧!”
“也行。我歇会儿。”蔡崇志正要跟乔盈盈换位子,想起来多问一句,“你驾照带了吧?”
“呀!没带!我放车上了,车子开去保养了。”
“那算了,还是我开吧!必须遵守交通规则。”
乔盈盈笑道:“看你这样,真不像有胆子逃逸的。”
“都说了不是我!”
“那不一定,也许是你在我面前伪装呢!”
“呵呵,随你怎么说!”
出岛途中经过一家便利药店,乔盈盈嘱蔡崇志停车,“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出来!”
蔡崇志知道她的雷霆之速,很放心地把车停在街边等她。
乔盈盈买的是治蔡崇志脚伤的药,先用碘伏消毒,然后抹上扶他林软膏。
“卖药的告诉我这么弄,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快一点儿。”
蔡崇志说:“感觉舒服多了……想不到你还挺细心的。”
“我造的孽,我怎么能不管呢!哈哈!”
半小时后,他们赶至客户公司,蔡崇志忙着把车停进车位时,乔盈盈看了看时间,差五分钟到三点半。
她夸蔡崇志,“你掐点儿有一手啊!”
“雕虫小技。”
乔盈盈先下车,眼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坪,草坪中间盖着四四方方的行政楼,铁锈色外墙,造型类似古罗马建筑,门头印着金光闪闪的“XX机械有限公司”的字样,像是强行把中西元素揉捏在一块儿堆砌而成的,违和感十足。
乔盈盈笑道:“这公司一看就是暴发户开的。土不土洋不洋。希望不要再有个脚丫子味儿之类的惊喜等着咱们!”
蔡崇志提醒她,“等会儿进去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说脏话……”
乔盈盈冲他白了眼,“你又来!我傻的吗?”
“也不能发脾气。”
“对方好好说话我发什么脾气啊?还不都是被逼的。”
“要发也该我来发吧?我是公司的CEO,你一个小助理对着客户发脾气,显得特别假……”
“那行!一会儿看你的,你要敢怂我这个小助理就不认你是CEO!”
两人上台阶,推玻璃门入内,空调风迎面吹来,清爽干净,没有任何臭味。乔盈盈好心情拉满,刚想再开句玩笑,转眸一瞥,蔡崇志一本正经看看她,眼里满是警告的意味。乔盈盈在心里“切”一声,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