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坐在家门口晾干刚洗的头发。
四月,正是树木葱郁、草长莺飞的季节,门口充作篱笆的一排紫红色蔷薇开得如火如荼,每簇花团上都聚着一堆蜜蜂。
周岚盯着那些忙碌的蜜蜂发呆,如果人能活得跟蜜蜂一样简单该多惬意。不过,每天都像蜜蜂似的只会机械性地采蜜,也挺无趣吧,尤其对爱冒险的人来说。
向星宇的退缩让周岚明白,不能把出人头地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是要靠自己,努力发现机会,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想到昨晚由自己主导的那场“冒险”饭局,周岚内心依然抑制不住震颤,兴奋、紧张、得意、还有一点被回忆勾起的难过……太多心绪,复杂得无从说起。
没人告诉过她“棋子”之说,完全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她把进艾斯后的各种离奇经历串起来分析,纤毫都不放过,点点滴滴,用慢镜头反复回味。她看到自己的无知,看到星宇的软弱,看到Linda的蛮横,最后才看清明诚的用意。
他一步步把自己往星宇身边推,而她竟毫无察觉。或许人总是要在经历过惨痛后才会有辨识真相的能力。
她试探明诚的时候,做好了被否定甚至被回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会承认。这至少证明,他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她没有撒谎,她确实不恨明诚。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周岚所有精力都在向星宇身上,无暇顾及他人,直到向星宇消失,明诚才真正进入她的视野。
她忽略过明诚善待自己的目的,同样被她忽略的,还有明诚对她隐秘的情感。
他给她送栗子酥,把淋雨的她拉上车,为她买替换衣服,陪她练车,留意到她爱吃铜锣烧,……
单纯利用,不需要做那么多琐碎的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鼓起勇气问他时,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明诚的脸,她在他脸上捕捉到的狼狈,足以证明她没有猜错方向。
她确信明诚对自己有感情,不管那感情是出于喜欢还是愧疚,或别的什么。周岚知道,那是她可以利用的。
在人生这个错综复杂的棋盘上,她因为懵懂而入局,现在,终于也掌握了一点翻牌的希望。当看清明诚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拥有了可以和他谈判的资本。她有直觉,明诚不会让她失望。与自信伴随而来的,是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酸楚。
“今天没出去?”徐朗从家里出来,打断了周岚的思绪。
“嗯。”周岚端了张凳子给他,“陪姐坐会儿。”
“等下要出去。”
话虽这么说,徐朗还是坐了下来,和周岚面对面,亲密的距离让他又有了呼吸不畅的感觉,可又舍不得疏远。
“不是星期天吗?”周岚瞥他一眼,“又跟狐朋狗友玩去?”
“没有,饭店有个小兄弟过生日,请大家去唱歌。”
“跟他们处得挺好的?”
“嗯。”徐朗瞭她一眼,“你最近怎么样?在艾斯还干得下去吗?”
周岚故意绷脸,“别用大人腔跟我说话。”
徐朗郁闷,“不就比你小一岁半嘛!别总在我跟前倚老卖老。”
“小一天也是小。有本事你比我先生出来啊!”
徐朗气乐,每当和周岚斗嘴失利时,他心里就又甜蜜又惆怅,想要抽根烟缓缓,当然在周岚面前不敢。
“岚岚……”
“叫姐!”
“岚岚!”
周岚瞪着他,忽然噗嗤笑了,“倔驴,长大了啊,敢跟我叫板了!”
徐朗也低下头去笑,“干脆你辞职得了,我去盘个店面下来,咱俩一块儿卖服装。我听说去浙江有个地方拿货,回来卖,那价格能翻好几个跟斗呢!”
“你有钱吗?”
“可以找人借。”
“亏本了怎么办?借了钱要还的。”
“总得试试吧,你不是说在艾斯越来越不好混了吗?”
周岚笑道:“随便发发牢骚你都信?放心,总有路能让我走下去。”
徐朗蹙眉,“公司那么多,你干吗非要赖在艾斯啊?”
周岚听得不爽,“那么多公司,你以为我想进就能进的?再说,我在艾斯干得挺好,为什么要走?”
“你,你就不怕人说闲话?”
“怕这怕那的,人还不活了呢!”周岚斜乜他,“阿朗,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徐朗脸憋得通红,吭哧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个每天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嗯?”周岚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朗咬牙,“开宝马的。”
周岚平生最恨别人用谴责的口气对她管头管脚,哪怕是亲人也不行,当即拉下脸,冷冷地说:“你管得着吗?”
徐朗紧攥双拳,愤懑到极点,嗓音反而沙哑了,“周岚,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总是,总是不把我当回事!”
周岚一愣,忽然想起周尧曾告诉过自己,关于徐朗对她的感情,她以前都当笑话听,从未当过真。
可是自己经历过失恋后,她明白那种滋味有多难受,眼前徐朗的神色让她仿佛重回到那个失魂落魄的境地,心头不免起了怜惜。
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心软,给他希望,将来再收回,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
“阿朗,我没不把你当回事,但凡能帮到你,我一定会去做。我一直当你是我弟弟,和周尧一样的亲弟弟,”周岚柔声说,“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徐朗曾无数次憧憬过,他们四个,他和周岚,周尧和徐霜,将来能组成两个家庭,无论贫富,一辈子相亲相爱地过下去。
周岚被向星宇迷得头昏眼花时,徐朗就盼着她能早点清醒,清醒过来就能看清究竟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他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即使没有向星宇,也会有别的男人——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吸引着周岚,她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自己。
想通的瞬间,徐朗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想打架,甚至想杀人,必须干点什么,否则他会崩溃。
他一言不发站起身。
“阿朗,你去哪儿?”周岚看出他不对劲,追上去问。
徐朗猛然甩开她的手,回过身,眼里的痛苦令周岚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事,你以后少管!”
周岚跺脚,“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但徐朗已经快步走了。
他去了打工的那家饭店,但没去参加同事在楼上的聚会,而是一头钻进厨房,乘人不备,挑了把剔骨尖刀,插在裤兜里出来。
在饭店后门的垃圾桶边站了会儿,起先因为脑子里太混乱,多少有点茫然,在抽完一根烟后,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目标。
他要去找老金,那个摧毁自己尊严的家伙。
还在卤肉店的时候,老金没少光顾,更没少戏弄徐朗,而他为了避免冲突,忍气吞声到最后一刻,他离开卤肉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再见到老金。
现在,他的情绪像被堵住的下水道,仇恨的黑水汩汩涌出,他决定不再隐忍,新仇旧恨一起算,他要杀了老金,哪怕跟他同归于尽,自己这辈子到此为止了,也好过继续窝囊得活下去。
在去找老金的路上,徐朗浑身血液沸腾,额头发烫,心里却只有凄怆的寒凉,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周岚。他知道,是周岚,而不是老金逼得他走上这条绝路。
每一次希望都伴随着失望告终,他对她的爱被烧成灰烬。此刻,他穷凶极恶,面目可憎,然而,只要周岚给他一个电话,他就会乖乖回去,向她认错,求她原谅。
兜里的手机始终也没响,老金的巢穴却已近在眼前。
徐朗在棋牌室门口呆站了一分多钟,不容自己多想,凶神恶煞闯进去。满屋子烟雾缭绕中,打麻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他在人群里没有找到老金,便一把揪住离他最近那家伙的胸脯,“老金呢?我找老金!”
那人正沉迷麻将,冷不丁看到一双疯子的眼睛,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哪,哪个老金啊?”
“金永志!”
“他,他给公安局逮走啦!就昨晚上的事,听说跟人动刀子,把人给捅死了,这回八成要完……”
徐朗走出棋牌室,恍若隔世,老金的结局仿佛一个笑话,他本该哈哈大笑的,心里却无比空虚,仇恨失去宣泄口,像一个本该爆破,却突然漏气的球,瘪踏踏埋在徐朗的胸口。
他渐渐清醒,明白自己差点踏入怎样的地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