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明诚后,长叔来到照一房间,站在门口没进去,照一转头看见,推着轮椅过来,用唇语问:“他走了?”
长叔点点头,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照一明白,父亲已经知道了,而父亲也打算放过他。但他并不感激父亲,因为所有这些不幸,追本溯源,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
长叔又伸脖子往床上看了眼,轻声问:“还没醒吗?”
“嗯。”
长叔蹙眉,“平时这时候,早该醒了呀!”
照一扭头也往床上看了看,说:“她想睡就睡吧。药可以晚点吃,我刚刚试了下她的额头,不怎么烫了。”
长叔脸上露出笑意,“一仔也会照顾人了。”
照一感觉长叔笑得别有深意,心里不自在起来,耳朵根泛起一层淡淡的红。
长叔说:“那你陪她吧,我去弄点吃的。”
“好。”
明诚突然到访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照一和长婶、长叔在短短三分钟内,把沙发上和睡眠有关的东西一股脑儿收起,藏进卧室。
起初照一是不想见父亲的,后来担心自己躲在房间反而会把父亲招进来,只得又出去。他在客厅等父亲时,发现有本书掉到了沙发底下,便俯身拾起,随手搁在身后。
此刻,他把那本书摊在腿上,看会儿书,再看一眼徐霜,时间悄悄从身边溜走,照一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安静过。
长婶来敲门,轻声说:“照一,去吃饭吧,我来陪她。”
照一看看徐霜,恋恋不舍,“再过会儿,我不饿。”
长婶走进来,手上拿着个新杯子,轻轻搁到书桌上。照一看着杯子,触动心事,伸手拽了下长婶的衣袖,低声问:“刚才那只杯子,真是你打碎的?”
“嗯,我想拿出去洗洗,谁知道手滑,没抓牢。”
照一没再问下去,目光停留在徐霜脸上,若有所思,不提防徐霜忽然睁开眼睛,照一怔了几秒,忙把视线调转到别处。
长婶笑眯眯探头过来,“丫头,你醒了?醒了就该吃药啦!”
照一闻听,把书倒扣在腿上,拿起杯子要去倒水,长婶说:“你先去吃饭,这儿有我。”
徐霜推开些被子,挣扎着起身,一头长发虽睡得乱蓬蓬的,倒显出几分娇憨可爱,照一视线与她相触,她眼里的警惕丝毫未减,他只得默默放下杯子。
“她吃什么?”照一问长婶。
他和徐霜不直接说话,每次都靠长婶转达,长婶也见怪不怪了。
长婶低头问徐霜,“今天想吃什么?饭啊粥啊都有。”
徐霜不吭声。
照一明白是自己在这儿的缘故,只得低了头,推轮椅出去。
徐霜睡着时,照一会在房间里守护她,然而她一醒过来,他就不得不离开房间了——他受不了徐霜看他的眼神。
他在房间外面的墙边悄悄停顿,听长婶和徐霜说话。
“头还晕吗?”
“不晕了。”
“那一会儿吃点饭吧,天天喝粥,喝得力气都没了,长婶给你弄了点云腿丝,很下饭的。”
“谢谢长婶。”
“哎,你这头发有点扎手了,晚上我给你洗洗。”
“我自己洗。”
徐霜的声音又软又糯,带一丝微甜。照一听了会儿,依依不舍离去,他不敢多逗留,怕长婶突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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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婶喂徐霜吃了药,给她穿上毛衣,扶她下床,坐进窗边的软椅,房间里有暖气,长婶不怕冻着她。
做完这些,长婶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耳聆听了会儿,又探头往外面迅速扫一眼,扭过头来就对徐霜笑,低声说:“走啦。”
在这栋房子里,长婶是唯一不让徐霜感到紧张的人。她常常让徐霜想起钱慧玲,长婶和钱慧玲一样,感性、能干、体贴,爱唠叨又务实,她们很少评判对错,但如果被触及底线,也会挺身而出——徐霜不止一次听见长婶求长叔放了自己。
当然,劫持前后的一切令徐霜有如惊弓之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毕竟长婶和他们一伙的可能性更大,也许她是在自己面前扮好人,赢取自己的信任呢?
不过刚刚的经历,让徐霜对长婶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那个来访者到来前,房子里曾出现短暂的慌乱,三个人互相提醒,迅速掩藏着什么。前厅里那些动静,被徐霜隐约听见,忍不住猜测起来,说不定是有人要来,并且此人的到来非常突然,令屋子里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徐霜虽然终日躺在床上,但白天至少有一半时间她其实都醒着,只是不想跟人说话,便干脆装睡。
这推测令她振奋,仿佛窥见一线转机。
很快,那人来了,长叔长婶都在前厅陪着说话,唯独照一,忽然躲进房间,且迟迟不肯出去。
照一在,徐霜只得缩在被子里不动,脑子却一刻没闲着,她仔细聆听前厅的动静,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出来,长叔长婶都待他如上宾。
徐霜忽然想,这或许是自己逃脱的机会——长叔长婶的慌乱,还有照一的拒而不见,都说明来访者和他们不是一个立场的,至少不知道他们囚禁了自己。如果能干点什么引起他的注意,说不定……
所以,当照一终于离开房间去见来访者后,徐霜找准时机,使出最大的劲儿,推倒了那个水杯。
她确实引发了关注,当她满怀期待等着陌生人来营救自己时,却听到照一喊了声“爸爸”。
徐霜的心顿时凉透,明白求助是没可能了。
紧接着,她就担心长叔和照一会识破自己的意图,不管他们现在对她如何友善,但终归是他们把她挟持来的,而且至今不肯放她走,谁知道他们究竟要将自己怎么样呢?
是长婶替她作了掩饰,徐霜现在相信,长婶对自己是真的怀有善意的。
长婶用托盘给徐霜端来一小碗米饭和几碟清爽的小菜,腌马兰头、芦笋炒云腿丝,还有一盅肉末炖蛋。
徐霜趴在桌边吃,长婶就坐一旁看着,眼里不时闪过疼惜之意,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微笑,“今天胃口好了不少呢!”
徐霜看她一眼,笑笑,笑容有些腼腆。
长婶看看门外,忽然凑近徐霜耳朵,轻声说:“你好好吃饭,早点把身子养好,长婶会想办法送你走的。”
徐霜听得心突突直跳,看向长婶的眼睛难免亮闪闪的,但依旧有狐疑。长婶心疼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她脑门前的头发拨到耳朵根后。
“丫头,婶子不会骗你的,这屋里的每个人,其实都不坏,可谁让照一遇上那种事呢?”
徐霜无言,默默低下头。
“不过这跟你没关系,你哥干的事儿,不该算你头上,这件事,是他们干得不对。”长婶斩钉截铁地表完态,语气又一转,“我会送你走,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徐霜终于又把头擡起。
长婶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你回去以后,不要告发长叔和照一,行吗?”
徐霜咬唇不语,被长叔绑架后的那一个个黑暗而恐惧的场面在脑海里掠过,她怎么都难以忘记。
“照一原来是个好孩子,真的,他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他太苦了,他本来早该在国外念书了,都是让你哥哥害的,唉,你哥也忒毒辣,你让照一将来怎么办?”长婶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徐霜说:“我答应你。”
长婶抹掉眼泪,朝她笑笑。
吃过饭,长婶给徐霜梳头,她头发长,平时自己梳就扎个马尾,长婶手巧,给她掰了根辫子,看上去清爽精神。
长婶正拿皮筋给她绑辫子尾巴,徐霜突然感到一阵头痛,她捧住脑袋,身体卷曲,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差不多每天都会发生,突如其来,有时严重些,有时只是隐隐作痛。
“丫头怎么了?又头疼吗?”长婶紧张地扶住她问。
徐霜咬牙挺着,五六秒后,那痛便减弱了,她脑门上滚出一层汗,长婶替她擦干净,蹙眉叹气,“一定是楼上跳下来给震的。”
长婶跟长叔讲过,最好带徐霜去医院查查,当然是很不现实的建议,长叔果断否定了,“去医院,万一她喊人怎么办?你想让照一这个样子去坐牢?”
长婶哑然。
长叔又安慰她,“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当年从三层高的舞台上掉下来,也痛过这么一阵,现在不也好好的?”
“她跟你能一样吗?你练武的,她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长婶气哼哼的。
等徐霜的头痛劲儿过去,长婶便说:“你要好得快啊,就别老躺着,经常下地走动走动,到外面晒晒太阳,才会有力气。”
徐霜朝窗外看了看,阳光明媚的正午,天空很蓝,她忽然也生出渴望,想到外面去透透气,想拥抱阳光。
“我……能出房间吗?”她眼巴巴望着长婶问,知道长婶在自己的事上并不能做主。
长婶顿一下,语气果断,“我跟他们说去!”
自那天起,徐霜在这宅子里的活动范围扩大了,宅门以内的地方,她都能去,当然时刻会有人看着自己,多数时候是照一,如果她想上楼,那就是长叔或长婶跟着。
长婶私底下告诉徐霜,长叔一开始不答应,怕再出什么意外,是照一站在了长婶这边,支持她的想法。
“徐霜不是犯人。”照一很坚决地对长叔说,“不能总把她锁在房间,对她身体不好。”
“你看,照一人还是很好的吧?”长婶不失时机向徐霜夸赞。
徐霜低着头没吭声,长婶就不往下说了,知道要改变徐霜对照一的看法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