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周岚总算为公司物色到一个满意的地方,在茂丰产业园租了间标准工作间。这个产业园位于三江西北地段,虽然属于远郊,但紧邻高速公路出口,交通便利,规划合理,而且落成才一年,正处于大力招商阶段,租金便宜,很受新兴公司的青睐。
周岚看上这里还有一个原因,目前的产业园是一期工程,二期已筹划妥当,一年后开工,三期也已开始规划。如果周岚能在两年内把力成做出规模,那么第三年她就可以考虑建厂事宜了,茂丰的二期和三期都将是不错的选择。
周岚很快办完力成的注册手续,按明诚的意思,公司注册在周岚名下,明诚只出资不占股,年末有盈利会分红,这样做是为了规避向家在财产分割上设下的诸多限制。
“这是你的公司。”明诚向周岚强调,“始终记住,你是在为自己打工,不是为我。能把力成做到什么样,就看你的本事了。”
周岚朝他扮个鬼脸,心想,说得好听,我才不信你会放手呢!
当她终于拿到营业执照、组织代码、税务登记等证件时,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从此,她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办公室装修期间,明诚把曾找过他的内地客户名单给了周岚一份。
“你先试试找这几家谈,他们都了解艾斯,可以省去你不少口舌,至于定价、转包、交付这些方面,由你决定,拿不定主意的地方我们一起商量。”
周岚是急性子,而且在健身器材公司已经积攒了一些销售经验,刚好现在能用上,她当即就开始拜访客户。
原以为很快能谈成一两家,没想到连续谈了三家,都是失败而归。
明诚找她问情况,周岚沮丧相告:“我都告诉他们会转包给艾斯做,质量有保障,可他们欺负我公司小,又是新成立的,就拼命压价,量也给得不多,我要是答应下来,等于赔本做买卖。”
明诚倒是一点不着急,问她跑了三家,有没有学到点什么。
周岚感慨说:“做生意确实没那么容易啊!明明一样的产品一样的质量,由谁出面卖,价格完全不一样。我算是明白品牌价值的重要性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公司,中高端市场不给进,低端市场又拼命压价,起步真难啊!”
“你能体会到这点,就算没白跑。”明诚说,“品牌价值是很值钱,不过也是靠一步一步打造出来的,需要时间和耐心——还有勇气接着跑吗?”
周岚咬牙,“跑!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家能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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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过去半个多月了,徐霜终于下了决心。
一大早,她往书包里塞了壶水、几块干点心和一只零钱包,临出门又把那只苹果手机也揣兜里。
钱慧玲在厨房跟张嫂聊天。
徐霜走进去说:“阿姨,我和同学约好今天去江滩公园玩。”
钱慧玲忙笑着点头,“好好!是该和同学出去玩玩——晚饭回来吃吧?”
“嗯,回来吃的。”徐霜说着,把手机朝钱慧玲一扬,“有事给我打电话。”
钱慧玲叮嘱说:“在外面注意安全,人少的地方不要去,尽量早点回来啊!”
徐霜一一答应。
走出菜花巷,她先坐车到汽车站,然后买了直达宜城的长途车票。颠簸两小时后,便抵达宜城汽车站。
汽车站外有许多黑摩托和三轮电驴,徐霜一走出去,好几个车夫迎上来,问她去哪儿。她挑了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说了个地名,那汉子立刻点头,“古竹村我认识!你是来玩的吧?”
“嗯。”徐霜跟在他身后走,“送一趟多少钱?”
“三十。”
“这么贵?”徐霜脚下一顿,“那我还是坐公交车好了。”
汉子解释说:“那地方远,摩托车开一趟得四十多分钟,公交车每天就发三趟,你都错过两趟了,还有一趟两点发,到那儿三点,你啥也看不了。”
徐霜看看时间,十一点还没到,她不可能在这儿干等三个小时。
“能便宜点吗?”她试着讲价。
“二十五,不能再便宜了,你找别人,至多也就能谈到这个价!”
徐霜算了算时间成本,无奈地接过汉子递来的头盔,戴好后爬上车,很快,耳边就响起呼啦啦的风声。
摩托车风驰电掣开了三十多分钟,一些熟悉的景致渐渐进入视野。
连绵的青山,寂静的池塘,还有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那栋属于照一的宅子里,徐霜曾无数次远眺过,也向往过有天能走出宅门,走近这些风景。
如今,她就置身在风景里,心思飘忽,恍如做梦,忽然就不那么镇定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来。
车夫扬起嗓门喊:“前面到岔口了,你要往哪里走?”
徐霜回过神,往前看了看说:“你就在岔口放我下来吧。”
“那里可不是风景区,你要走错就麻烦了,连车站都回不了!”
“没关系,我知道怎么走。”
摩托车停了,徐霜下车,付掉车钱,看车夫重新启动,沿来时的路突突离去,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这下她是没有任何退路了。
徐霜转身,朝周边望了眼,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更远的地方,有稀稀落落的建筑点缀在浓密的植被之间。她把背包紧了紧,选择其中一条路,一步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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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一趴在桌前,专心致志雕一匹马。那马就刻在一块硬币大小的圆木片上,浮雕状,虽然小却精致,鬃毛、身形、包括神态都清晰可辨。
长叔站在旁边看了两三分钟,忍不住赞叹,“照一手真巧,这马刻出来跟那谁画的没两样了都!”
但照一并不满意,修完最后一点毛边,把作品搁掌心端详了会儿,很快挑出毛病,“马头歪了,和脖子这里衔接得不自然,还有尾巴也不够细致。”
“已经很好了。”长叔安慰他,“就你下的这功夫,拿景点去卖,没个五十不肯出手。”
照一笑,“我刻的东西,再难看也不出售。”
“那是,每件都是无价之宝!”
长婶端了菜出来,“照一忙完没有,可以开饭了吧?”
照一起身,“长叔,麻烦你收拾桌子,我去拿碗筷。”
“好嘞!”
长叔答应着,一边清理桌上的工具和材料,一边留意着照一。
照一现在走路很稳当了,这是他勤于练习的缘故,有段时间,他不用长叔催促,一天里总有大半天在院子里练习,长叔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久照一就因为运动量过大导致受伤部位擦伤发炎,去医院看了趟急诊。长叔被吓到,以后便严格控制起照一的训练时间来。
此刻,照一正往厨房走,高瘦的背影和从前一样挺拔,肩膀似乎也长宽了些,他早已过完19岁生日,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了。
他走得比常人要慢一倍,虽然竭力控制身形不大幅度摇晃,但还是能看出异常来,长叔每次都能从他走路的姿势里读出他试图掩盖的努力,因而也格外难过。照一走路时,长叔从不往他右脚上看,他只看照一的脸。
徐霜走后,照一沉静了许多,他以前就很安静,不论是读书时期,还是满怀仇恨想复仇的那段日子。而现在这种沉静,和过去又不一样,是一种过滤掉了怨愤的沉静,他变得善解人意起来,谈吐礼貌,不再无故发脾气,对别人的好意会尽量接受,接受不了也会找个合适的借口拒绝。
他的眼神里常常流露出某种期待,不明显,往往在某些时刻一闪而过,而长叔却总能轻易捕获。
但与此同时,长叔感觉照一正与他们拉开距离,他像在编织一个茧,把自己裹在里面,深深的,拒绝外人窥探——他经常会陷入失神的状态,正做着什么,忽然就安静下来,不说话,呆呆的,但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让长叔越来越捉摸不透。
如今长叔夫妇能做的,依然只是陪伴。但他们迄今掌握的都是哄小孩的那套本事,而照一已经长大,尽管竭尽所能,他们却再也走不进照一心里。
所以长叔才会腆着脸,几次三番去找徐霜,他相信徐霜是打开照一心灵唯一的钥匙。
可惜徐霜拒绝了他。
饭菜上桌,有鱼有肉。不用长婶提醒,照一先夹了块红烧肉放自己碗上。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欣慰中又带一丝忧虑。
三个人的生活过得规律而平静。每天的日子似乎都是一样的,以至于时光仿佛凝滞了一样。
长叔往外看了眼,忽然想起已是七月中了。
“实实在在的夏天喽!照一,想不想去哪里玩玩?”
照一摇头。
长婶说:“我买菜的时候认识两个歌山的桃农,说桃子就快上市了,咱们到时候去歌山现采现吃——好不好,照一?”
照一放下碗,朝长婶笑笑,“到时候再说吧。”
长叔忽然顿住,脸上露出凝神倾听的表情。长婶和照一都望着他。
“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敲门。”
长婶也伸长脖子听了听,什么都没听见,便嗔道:“你耳朵又出毛病了吧?”
然而照一却变了脸色,“是有人在敲门——长叔,你去看看!”
长叔放下筷子就冲了出去。
那敲门声短促、轻柔,像极了一个人的脾气。
照一的呼吸不规则起来,他很想跟长叔一起去看看,或者不出门,就站在客厅窗子旁看着也行,可又怕失望,他已经失望过好多次了。
他夹起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努力咀嚼,却完全没品出滋味来。
长叔开了宅门,很快,一阵大笑从门口传来,轰隆隆的撞入照一的耳朵,他蹙起眉,怪长叔笑得太夸张,简直像个陷阱。
长婶站起来,疑疑惑惑往外走,“到底谁来啦,让他高兴成这样?”
也就走出去几步,长婶便也尖叫起来,“哎哟,照一!照一快出来呀!是徐霜来啦!”
长婶的这声叫唤差点让照一失手砸了碗,一阵狂喜猛然卷过全身。他砰然站起,跌跌撞撞跑到门边。
院子里,徐霜在长叔长婶的陪伴下,正朝这边走来。
她背着一只灰色的书包,穿了条粉蓝色的连衣裙,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脸红得像柿子,大概是走急了,额头上还闪着亮晶晶的汗珠。
她脸上带着和照一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浅笑,正离他越来越近。
照一呼吸急促,眼睛却一眨都不敢眨,就那样贪婪地打量着徐霜,直到她踏上台阶,直到她与自己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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