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堂不是林州行一个人的,百乐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我和所有人为之付出的事业,不能就这样被他拖入深渊,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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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姚叔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约在这家私密小众咖啡馆。
果然,在熟悉的老地方,姚叔放下手中的报纸,一脸严肃地起身迎接我,关上门后,姚叔看着我,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小邓总,请你一定要阻止他。”
“谁?林州行吗?!”
心态稍定,我又开口说:“可是我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姚叔说道:“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林平舟挪用了宁北的专属资金做储备,将要利用接下来的周末在全国范围内送出两个亿的百乐消费券,吸引消费者,提振市场信心,掩盖其内部的巨大漏洞,挫败门店关停破产退市的市场判断,这是饮鸩止渴,并不能从根本上挽救百乐的结构性崩溃,只是会多吊一口气,回光返照。”
“但是林州行已经没时间了。”我对姚叔说,“我们没有钱了。”
林平舟尚在挣扎,林州行已经要溺死了,周末的强力提振必定会在周一开市时给出反应,即使再出招重挫股价或者等漏洞自己崩盘也来不及了,林州行已经弹尽粮绝。
“所以小林总决定在周末活动最高峰时停掉百乐的全套系统,伪造成黑客攻击,给予重创,造成瞬间数十亿的经济损失。”
“他这样是违法的!”我立刻起身,厉声道,“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姚叔欣慰地而担忧地看着我说,“所以,小邓总,我来请求你。”
所以……我忽然明白,昨晚涂亮亮反对的也一定是这件事,林州行的确疯了,他现在像一个即将输光一切的赌徒,既然已倾家荡产,那么就别无留恋。
这无疑是自杀性质的袭击行为,即使他成功了且伪造成黑客行为不被发现,百乐几十年经营的口碑也就毁于一旦,兰堂也彻底完了,卖出去的系统给用户造成了巨额经济损失,无论如何也信用尽毁。
他要毁掉所有人的心血,包括他自己的,我早该看出林州行平静表象下面的实质,从林阿姨离世那天起我就已经知道,他是会疯的,他就是疯的,可是我不能让他如此,不仅为他,也为我自己,更为所有人。
姚叔重新开口道,“小邓总,你知道百乐为什么叫百乐吗?是最初我们一百个初创员工加上老林总共同立下的生死状,我们立志要做立体规模的零售商,走出广州,跨过长江,走向全国,让百家幸福,让百家欢乐。那一年我才二十岁,还什么都不懂,是老林总一步一步带着我们打拼,才有了今天的上市集团,但是我的心没有变过,百乐,也从来不是他们林家的私产,而是我们所有百乐人的共同心血和基业!”
“老林总说过,顾客就是上帝,友商就是兄弟,这么多年我们坚持二十四小时营业,坚持不亏不欠,不克扣供应商渠道商兄弟一分钱,对用户负责,用上下游负责,积攒了几十年的口碑,我不能眼睁睁就看着它就这样完了,即使百乐最终要破产,也一定是堂堂正正体体面面的,不欠任何人,不亏待任何一个用户!”
兰堂不是林州行一个人的,百乐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我和所有人为之付出的事业,不能就这样被他拖入深渊,他凭什么?
我冷静下来,坚定地对姚叔说道:“我会阻止他的。”
姚文苑说着便起身,朝我深深鞠了一躬,换了更为亲近但依然礼貌的称呼:“邓小姐,我替我们全体员工,感谢您。”
“李泽平管理公司的手段看似有效狠厉利润率高,却根本不把原则放在眼里,只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百乐不是百乐。”
“我们支持小林总,并不是因为他是琴小姐的儿子,是因为我们看着他长大,知道他是个好孩子,知道他能够继承老林总的精神,他现在是被逼急了,可再走投无路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李泽平不择手段,他可以无视法律无视原则,但是小林总不可以!”
“邓小姐,请您告诉他,我们这些老员工,都等着他带领百乐走向正途,再难,再苦,都可以,我们愿意,不过是从头再来,可是如果毁了信誉,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我也起身,微微欠身。
“我会转告他的。”
告别姚叔,我立刻动身前往兰堂。
开发人员对用户系统的干涉权限原本是业内大忌,但当初在给百乐做开发时,林州行就有意留下了一道“暗门”和一把“钥匙”,只是多年来从未启用过。
林平舟此前暂停的只是百乐总部内部的财务系统,而林州行这次要下手的,是全国的收银、供销存、资金结算系统,如果真的被他停掉,那么所有门店崩溃、资金结算出错,供应商渠道商都会陷入混乱,包含违约金的情况下,造成的损失可能高达数十亿人民币。
林州行的账号是最高权限,但是虚拟账号对所有系统都只有查看权限而没有更改权限,更改权限需要使用实体U盘锁,这把锁有且只有一个,就锁在林州行办公室的保险箱里,现在是港股交易时间,林州行一定还没出门,还没来得及拿走U盘,我一路狂奔赶到兰堂,一把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
亮哥?!
我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
你怎么坐在林州行的办公室?
亮哥也吓了一跳:“小清?”
“你在等林州行?”
亮哥反应了一会儿,随即明白过来:“你知道了?”
“是。”
“对,我在等他,我想等四点休市了,他一定会过来拿U盘。”亮哥道,“我准备等他一进门,就给他一脚踹出去。”
“好,我支持你。”我对亮哥说,“无论用什么办法,不能让他拿到U盘锁。”
“但其实我打不过他。”亮哥摸了摸脸,“打架这种事未必只靠蛮力,州行练过格斗,很厉害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开玩笑的话!”我有点恼火,厉声喊道,皱起了眉,亮哥很少见我如此,愣了一下,收起嬉笑表情,叹了口气说,“那能怎么办,谁也不知道他的保险箱密码,我们除了一边聊天一边等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其实我试了一下。”亮哥又说,“他的生日你的生日,他妹妹的生日,他妈妈的生日,我连我的生日都试过了,都不对。”
“那我……”我想了想说,“我来试试。”
箱门真的开了,U盘锁安静地躺在角落,我伸手把它握在手心,一时间并不是滋味,金属的外壳有些冰凉,沸腾的情绪也平息了一些,我略略有些出神。
林州行的密码,真的是304027。
是我的学号。
见我拿到U盘,亮哥立马关好了箱门,撑在墙上,严肃地看着我:“小清,如果州行一直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拦他,可那样的话,最初我就根本不会跟他,你我都是最了解他的人,我们不能让他做出连他自己都会后悔的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有我在,不会的。”
下午四点二十分,我回到家,林州行还没有出门,客厅站着几个穿黑西服带白手套的人,胸口带着某拍卖行的工牌,正在评估、清点和拟定协议。
屋子里空了一大半,家具少了很多,大小摆件一个没留,那个沙漏也不知所终,客厅里面我认不出年代的老古董座钟已经被搬走,在原地留下一个根深蒂固的灰印,餐厅里的桌子也换了一个,原先那个花梨木嵌天然云石贝母的桌子换成了宜家风格的方桌,椅子也随之换了一套。
林州行正从卧室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拿着一个饼干盒,随手掀开就往下倒,吓得那些工作人员差点飞身上去抢救:“林少,小心些!”
“都是很稀有的表款。”工作人员又道,“您有证书留着吗?”
林州行耸耸肩:“我找一下。”
他又进去了。
好像被无视的我默默进门坐在沙发上,刚坐下就有人敲门,林州行还在卧室找东西,好像没有听见,于是我起身去开,来人是某个车行的代表,很礼貌地打了招呼,我说让他进来先等一下,对方笑道:“不用了,我直接去就行。”
去哪?
林州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站到了身后,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但声音很低,字与字之间粘连起来,有一种倦意,他把钥匙掏出来隔空扔给对方,那个小哥利索地接到了,林州行道:“清清,你带他去一下车库。”
林州行的车库占了地下的一整层,其实我没来过,我不会开车,他自己也很少下来,那辆路虎通常停在地面,我也几乎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有不少跑车收藏。
车我并不认识,款式配置都不懂,只分得出来颜色不同,几辆银色几辆黑色的,有一辆知更鸟蛋一般淡绿色的倒是蛮好看,我一时走神,突然回想起那一次去游乐场,他开了一辆周琦选的荧光粉,我记得当时我说,太显眼。
所以买了一辆淡色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想,摇了摇头收回思绪,车行小哥激动地倒吸一口气:“这些都卖吗?真要卖啊?”
我点点头,小哥蹦起来道:“那我先看看车况!”
我问道:“这些能卖多少钱?”
“啊?现在还不好说。”小哥幸福地在跑车之间穿梭,一边利索地打开引擎盖一边说,“林少卖的太急,会有不少折价,再说找到合适买家也得要时间啊。”
“好的。”于是我说,“麻烦你们了,请尽快。”
原来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吗?我心中惊愕,但悲凉更多,虽然知道林州行一直艰难,钱烧得不剩什么,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从出生起就锦衣玉食的林家少爷会如此山穷水尽。林州行虽然不炫富,但对花钱一向也没什么概念,总是说着让我相信他,我竟然也总是侥幸,总觉得不至于此,没想到真会有卖车卖表家徒四壁的这一天。
可既然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已经打算铤而走险,却还是不肯告诉我,是我不值得他求救,还是他根本认为我就帮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