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自己把这把刀打磨得更锋利,递进我手里,让我再捅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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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出包里的手机,我心烦意乱地告诉王瑶和陆鸣东我打算先走,他们都简短地回复了,可是现在刚好中场休息,人来人往纷纷乱乱,我听到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刚刚那件事,不由得叹了口气先躲进洗手间。
说什么的都有,其实谈论我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在讨论林州行的,人前恭恭敬敬,人后嘲笑起来不遗余力,笑着聊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嘛,女人要多少没有,非要放到台面上,这下子笑死人了,白让人看了热闹。
那个女的什么来头?这都看不上?
我看也挺普通,漂亮的哪没有,至于这样五迷三道的么?
海威的秦总笑声最大,说太好笑了,一千六百万干什么不好,去搞一个小情儿,还没搞到!
旁边有人提醒道,秦总,那好像不是小情儿,就是小林董的原配夫人啊。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家宅起火了,谁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搞东搞西,搞到老婆都不理他,秦总得意洋洋地发表心得,老牌上市公司了,还不注意一下影响,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能倒嘛!
抖机灵的人马上接,不注意社会影响,得注重财务影响嘛,这下在秦总的评级里,百乐的分数又下降了!
是啊,有人接过这话说,要我说公司和工作都能再搞,但是家庭就不一样了,搞不好就搞不好了,他爸爸当年不也是乌七八糟的吗?那个私生子哪去啦?
被流放了吧,姓林的容得下他?亲老子还不是照样送进局子,多狠的人!
这么狠的人,难怪全家死的死,关的关,老婆也跑了,结婚几年了,没孩子吧?啧,怎么还没孩子,是不是命里带煞啊?
这提醒我们做人不能太毒,不然就算你长成他那样也是孤寡命,没有女人敢跟的!
哎,我就早点说了人要信佛,多结善缘,秦总,周末咱们去爬山,一起拜一拜呀?
拜,拜,哈哈哈,我烧柱头香!
我猛然推门出去,把手包狠狠掼在洗手台上,冷眼斜睨着那帮嘴碎的老男人,对方并不尴尬,也没有被撞破的害怕,只是停了议论,轻蔑地瞥了我两眼后离开了。
是啊,说两句怎么了,就算是林州行本人在这里,他们就会不说吗?
也许不会,也许还是会,决定关系的核心永远不会是谁不喜欢谁和谁得罪了谁,而是利益的需要和互换罢了。
所谓的体面,也不过是虚伪的表面功夫。
这件事将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百乐林董被人提起时总要伴随的讥笑——我突然明白了,我突然明白林州行刚刚被我拒绝时的那种释然是从何而来的了。
他就是让我拒绝他,他知道我会拒绝他,他已经准备好了让我拒绝他。
他说对不起真正的方式,根本就不是送出那枚戒指,而是让我拒绝他——让我看着他被公示人前,被剖开被嘲讽被羞辱,流言不避人,他就是要从流言中穿行而过,接纳风霜刀剑,像破开水面的舟。
他太了解我了,他也了解我是了解他的,他知道我一定知道他最害怕什么,也知道我在报复,所以他决定顺从,而且要做得更狠一点,颤抖着展示给我看——看人们戳着他的脊梁骨说,百乐林家又怎么样,年轻的董事长又怎么样,长得好家世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拒绝。
还不是被扔下了,还不是没人要。
当初我打算伤害他,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现在他想要道歉,就自己把这把刀打磨得更锋利,递进我手里,让我再捅一遍。
我心情复杂,对着镜子翻出口红,多此一举的补了一道,这一晚上我根本一口水都没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不喜欢林州行道歉的方式,我也从来不想让他这样伤害自己。
正烦着,手机响了,刚刚我发了个消息让周明祎来接我,也发了定位,可能他这时候已经到了,因此打电话来确认。
我接起来,却听到他小心翼翼地问:“小清,你去的那个活动,林总是不是在啊?”
“他在有什么影响吗?”我调整了下情绪,挤出一个笑来,“你又不接他。”
“好多年没见了,当年也做过朋友,感觉有点尴尬。”周明祎笑了笑,坦然承认,“他现在是大老板了,我有点自卑。”
“老周你不要这样想,身家地位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你……”我想了想,但想不出什么,强行编出一条生硬的鼓励,“你比林州行好一万倍。”
我这话说得大声,虚张声势,对着镜子挂断电话,我才发现镜子里面还有一个人——林州行正站在身后看着我。
他出来找我了。
“比我好一万倍。”林州行静静擡眼道,“是谁?”
“没有谁,如果你这么好奇,那就等着,他马上来接我。”他听见就听见了,我也没有办法,拎起洗手台上的包就走。
林州行跟在我身后出了门,周明祎开着友达的东本已经停在了外面,林州行伸手拉住我,用的力气不是很大,只是难以置信地低声问:“是他吗?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深圳?”
我朝他笑了笑:“怎么不可以?”
“你们现在是……”林州行停住了,神色惶惑,像是在临时寻找下文,可能是太惊讶,他连问完整这句话都很难。
我不忍多看他表情,直接甩开他的手。
周明祎下车接过我手里的包,见林州行一直死死盯着他,不得不打个招呼,勉强笑道:“林老板,好多年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林州行主动伸出手,周明祎和他握了一握,然后他问,“店怎么样了?”
“倒闭了嘛,所以来深圳了。”周明祎笑道,“感谢邓总提拔,收留我做个司机。”
林州行神色复杂地轮流看了看我和周明祎,我坦然地迎接他的目光,说道:“看够了吗?那我走了。”
周明祎很殷勤礼貌地欠身道:“林老板,那我先送邓总走了,您回见。”
然后我就走下楼梯,完全没有再回头。
“小清,他跟上来了。”周明祎瞟了一眼后视镜说,“我故意卡了一个红灯,还是被他跟住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就看了下右侧后视镜,确实是林州行的车,心里更觉得烦躁,无聊不无聊,我的地址不就是他那栋房子,有什么好跟的?
“随便,你让他跟。”
余光闪了一下,我发现周明祎神色不对,便笑了笑说:“怎么了?心情不好?”
“那倒没有。”周明祎迅速调整了表情,道,“就是有点小感慨。”
“还是大学的时候单纯啊,玩得到一起就当朋友了,现在回想一下都觉得自己傻,和百乐的林公子白白熟了好几年,什么也没想,如今再想攀上别人,可就难了。”
“他以前是有点难处的,我们学校也不是就这一个富二代,他算低调的那一批,但是今非昔比了。”我淡淡安慰他,“别说你了,我就算攀上人家一回,不也一拍两散了?没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小清,你不一样。”周明祎说,“他很在乎你,从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是。”
“就刚刚见了一面看了两眼你就知道了?”
“那当然。”周明祎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一些开玩笑的话,“我们两个当过情敌,彼此还是很敏锐的,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
“他过生日那一次你还记得吗?包下了整间MOU,当时觉得富二代嘛,果然这个排场,还以为经常有的赚,谁知道后来再也没有过。确实蛮低调的,不喜欢太张扬。”周明祎的话匣子打开,回忆起来就没完,“所以我就明白过来,只是因为你。”
“咱们俩认识的那个局,狼人杀那个局,也是他组的,提前还拜托我照顾你,我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那一场我们配合的是不是不错?”
十年前的琐事,我听得有些烦躁,但忍了忍,只是说:“那都多久以前了。”
“那是我最辉煌的几年。”周明祎叹道,轻轻拍了下方向盘,又看了一眼后视镜,自嘲道,“确实今非昔比了。”
他这话说的我也……五味杂陈,含糊安慰道:“慢慢会好的。”
“希望吧。”
送到之后我独自进门,开了房间的灯顺便看了眼窗外,发现林州行的车还停在外面,周明祎早就走了,他还留在这干嘛?
我站在窗前看了几分钟,看见他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细烟,额前碎发落下,看不清表情,他半天也不动,烟燃得很慢。
他完全没有看向房间,所以我盯着他也没有被他发现,索性放下窗帘全部遮住,换下衣服洗澡去了,出来时撩开一点点缝隙看了一眼,街面空荡,林州行已经走了。
他走了我也不高兴,坐在床上,觉得空落。
或许是因为周明祎今晚絮叨牵扯了一大堆,我又想起从前。
我记得有本鸡汤书里面有句忠告:不要在深夜思考,更不要在深夜回忆,深夜会放大情绪——后来的互联网给这种讲法套了一个新词——EMO,而我坐在这里,满屋都是回忆,EMO的彻彻底底,根本不可能睡着。
这个房间就是我之前住的,陈设和布置都没有变过,而且很干净,可以看出经常收拾打扫,所以我把林州行赶走之后就直接住在这了。
可现在倒霉的就是没有变过,具象的墙壁好像变成了无形的屏障挤压过来,我几乎窒息,摸索着咬了一根烟在嘴里,我奔逃出屋。
CAMEL的口感很醇,从肺里一过整个人就暖了起来,也清醒镇定了很多,反正只有我一个人,我咬着烟四处转转,随便推了推门,就进了林州行的房间。
该停住的,但停不下脚步,因为是夜深,因为只有一个人,我对自己说,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