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皮鸭◎
大宋的醋种已经很多了,桃花醋、米醋、麸醋、葡萄醋、梨醋,每类醋搭配不同食材能有不同的滋味。在场诸人都是厨子,自然知道柿子醋。
“自己酿柿子醋……叫我们做醋坊?”有人迟疑着问。
其他成员也是一脸茫然,都说隔行如隔山,他们做菜可以,做醋可都是头一遭。
“那又有何不可?”叶盏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会的话我们现学就是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似乎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要是放在旁人头上,大伙儿多少也会觉得莽撞之徒太过不知天高地厚,可是放在叶盏头上,大伙儿又觉得很有道理:
她说做开磨坊就开磨坊,说开酒坊就开酒坊,干一行成一行,让人觉得她的确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就算输了又怎么样?酿醋的大缸等器皿洗洗涮涮还能用,我们不过损失一季的柿子,再说那柿子本来又涩又硬,不能吃不能卖的。”玉姐儿在旁边适时鼓动。
好像……很有道理!因此大伙儿犹豫了片刻也就很快被说服了。
大伙儿都同意,叶盏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细则出来给众人看:“脚店轮换次序已经排好,不愿意的可以自己提出,再就是柿子醋过程中需要浇水、冬季保暖、春季打枝、雨季防涝、摘柿子,劳力也是挨家轮配,你们可愿意?”
这个安排大家自然心服口服,非常公平。
“至于大伙儿最关心的账册……”叶盏抛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大伙儿面上不显,耳朵却齐齐竖起来,很是关心账目之事。
不是他们怀疑叶盏人品,而是之前段义装得仗义文质彬彬,结果背后里埋了那么多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这次大伙儿都很关注新行老怎么处理账册的事情。
他们也想好了:万一这次抓住叶盏贪污公款,他们可一定要集体推她下去,别管是不是朝廷臻选出来的行老!
“我的看法是建议计划轮换,每一季度一换,每个季度四家共管,互相制衡监督。所有账册在月末我们集会上当众公布,每个人拿到账册后若有疑问随时可以对上一季提出诘问。”?
还有这等好事?
季度轮换,共同管理、制衡、当众公布?
每一样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
大伙儿互相对视,从彼此眼里都看到一丝激动。
“大伙儿觉得这样可好?”叶盏看无人反对,便又开口问。
可好?
非常好好不好?!
账册公平,谁也不吃亏。
诸人赶紧点头:“我瞧着如今这样甚好!”
“既如此,就这么定下了,今日便开始施行,下月集会时大家再聚来看看一个月内有无改进地方。”叶盏爽朗宣布。
来参会前诸人本来预期大小也会被宰一顿,可集会后却发现自己多虑了,因此这种预期落差下接下里的干活也格外卖力:
那个说自家家丁做过泥瓦匠,那个说自家有多余的门窗,还有桌椅板凳厨具,没半天功夫就将临街的房子改造成了商铺。
第二天就能营业,糊墙露出的泥还没干透呢,露出里头黄色的稻草杆,看着就像误入了简陋的乡野村店。
不过脚店里的菜肴却不简单,说定了都是各家酒楼的压轴菜,营业收入刨除成本后再全部交到行会里。
第一天开店自然由宓家酒楼来操持。
叶盏身为行老,又是她的提议,因此当仁不让要接下这职责,一大早就在自家酒楼里准备食材。
鲍螺清洗,鸭子腌制晾干后刷蜂蜜,再加上剥百合、洗鲫鱼,好几个徒弟都跟着跑前跑后忙碌。
宓凤娘看完后就啧啧:“原先还当做了行老有好处呢。”
可是女儿做了行老之后贴进去不少时间精力,又没有钱拿,还不如不去呢。
“怎么没好处?”叶盏笑嘻嘻开导娘,“多了好多厨娘们也要申请加入食饭行呢,我看不过一年我们食饭行的厨娘能占半边天。”
“这倒也是。”宓凤娘想想也觉气平。
旁边在剥鲍螺的裴昭也适时补充:“旁的不提,难得是二姐喜欢。”
宓凤娘不提防裴昭忽的开口相帮,倒愣了一愣,半天才含笑小声嘀咕:“倒护短。”未来女婿维护女儿,她自然是欢喜的。
玉姐儿见徒弟们都捂嘴笑,怕裴昭不好意思,便接过鲍螺打发他去帮叶盏:“盏姐儿要做什么抹茶布丁,你帮忙她去吧。”
裴昭却没起身,先将鲍螺都一个个从壳子里剥出来后这才起身去洗手:“小心壳刺手。”
真是个不错的劳力。玉姐儿在心里感慨。可惜不是天天都休沐的,不然裴昭在店里专做这些脏累活,能省不少事。
裴昭洗完手后才挽起袖子又去叶盏身边。
他如今一有时间就往酒楼跑,因着已经定亲了,大伙儿也见怪不怪,打趣两句就作罢。
叶盏正在垂首干活,将奶油、鸡蛋、牛乳、糖一起倒入大盆搅拌,一边感慨:“若是能造出白糖就好了。”
如今制糖术还没有精炼到能制作出白糖的地步,难免影响好多点心的颜色,若有机会一定要琢磨出制白糖的法子。
裴昭顺顺当当接过了她手里的勺子:“我来搅拌。”免得她手酸。
搅拌完之后,看着各色配料都已经混合均匀,叶盏便拿起去自家垒的烤炉里烤制。
裴昭也不闲着,去磨抹茶粉。
他用镊子捏起一撮上好的茶,先将茶放入茶臼碾碎,再放入茶碾中反复碾压。
绿茶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碎裂成末,抹茶那微苦又带回甘的香气渐渐在空气里弥散。
裴昭又放下茶碾,转而去拿帷帽递给叶盏:“戴着。”
啊
叶盏没反应过来。
“有飞尘。”裴昭指了指空中。
叶盏茫然抬头,果然看到透着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还能看到墨绿色的抹茶沫子在空气中漫无目的飞扬飘洒。抹茶碾得越来越碎,抹茶粉自然也随着飘散到了空中。
她谢了声,戴上帷帽。
想想又问裴昭:“那你呢?”
裴昭已经继续用茶碾将抹茶粉磨得更加细腻:“我无妨。”
之后又用茶筅搅动,确保能将抹茶抹得更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叶盏听见不远处那帮小娘子们在偷笑,本来大方的人也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埋头干活。
却不料后面宓璃特意学起了姐姐口气说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语气姿态都如姐姐一样,惹得叶盏脸更红。
玉姐儿立刻出现,提起小妹耳朵将她带走:“今日里大字写了么?晚上检查。”
“写完了写完啦!”宓璃急着挣扎,却还是抵不过大姐的血脉压制,被乖乖拎走。
等到酒楼外面玉姐儿才小声问她:“你可是舍不得二姐成家?”
心事被说中,宓璃垂头,指尖在地上胡乱画圆,不情不愿承认:“嗯。”
虽然他们都说裴昭大人很好,可她眼里谁都配不上自家姐姐!
“盏姐儿不是那等脑子一热嫁人的人。她必然是想好了。否则你看她做什么事不是心中有数的?何曾见过她一拍脑袋冲动做事?”玉姐儿明白妹妹的心思。
其实天下姐妹都不大瞧得上自家妹夫姐夫:饶是那人英明神武总觉得他臭狗头,配不上自家姐妹。玉姐儿到如今都瞧裴昭不大顺眼。
不过她到底年龄大,理智大于本性,耐心开导妹妹。
一连串诘问让宓璃哑口无言。
玉姐儿看她蔫吧了,摸摸她毛茸茸的脑瓜:“再说了盏姐儿的性子,又不似有些女子嫁过去就是做牛做马不得自由,她肯定心里有数。不是嫁进裴家去,而是与裴昭成婚。”
不是嫁进去,而是成婚。
宓璃咀嚼着这句话,等再抬起头就平静许多:“好。”
“退一万步再说,我们娘家人哪里是吃素的,若是裴昭那厮对盏儿不好,我们肯定会出手的。这你还信不过么?”
宓璃点点头:“嗯。”
“既然这样就进去吧,桌上那一盏脆皮鸭是我给你留的,你用小刀片好片,夹着春饼吃,开饭还要一阵子呢!”玉姐儿又摸摸小妹的发髻。
“真的?”璃姐儿惊喜抬头,拔腿要走,似想起什么一般又止步,“我先去将这荷包烧了。”
啊?
玉姐儿忽然反应过来:“你!猢狲!!!”怪不得昨天璃姐儿低头在地上寻找什么,多半是找裴昭掉落的头发,做诅咒荷包!
璃姐儿见状飞快开溜,在姐姐的手正好摸到自己衣领那一瞬一个闪身,侧身歪了过去。
随后立刻拔腿就跑。
“站住!不许再这么干,站住!要不脆皮鸭没你的份了!明日你也别来吃饭了!”玉姐儿边跑边喊,“娘骂你泼猴真是没骂错!哎哎哎,等等!!!!站住!……”
叶盏听见外面似乎有喧闹声,从酒楼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打量,可只来得及看见玉姐儿的背影。
她摇摇头,回头就看见桌上摆好的一盘脆皮鸭,索性拿起包一个送进嘴里:“别说,干了一早上活计,还真有点饿了。”
脆皮鸭皮脆脆的、焦焦的,内里鸭肉又嫩嫩的,汁水丰沛,夹着里头的酸甜山楂丝和呛口的葱丝,配着最外面柔韧有度的春饼皮,有咸有甜,一个下去感觉肠胃都高兴了。
裴昭见她爱吃,又洗干净手,帮她包了一个接一个。
叶盏毫不客气接过大吃,等吃完后这才带着伙计们去脚店里亮相。
相熟的食客们早就得到了消息,来这里吃饭,看着店里果然是叶盏在坐镇,再看菜单,是从未见过的菜名、
陈年花雕熟醉蟹、鲫鱼肚儿羹、鲍螺烧笋鸭、香箪片拌脆皮鸭、鸡枞菌炒辽参片、青柠百合片、酒盅烤布丁。
每样都是从未亮相过的菜肴。
那当然是一挥手:“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