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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水 正文 第八章 新支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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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翠儿的父母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又把翠儿拉去嫁了,三美真是想不通,即使是要顶风作案,那也得悄悄的,他们怎么可能想不通这个道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翠儿非急着这几天嫁过去不可?

    不止三美想不通,刘德成和陈开富也想不通,看着手机上三美的名字蹦啊蹦,刘德成根本没心思接电话,和陈开富一起在卫生院来回踱步。

    翠儿娘在卫生院褪色的塑胶板凳上踢着腿止不住地哭,一边哭一边捶打身边的翠儿爸,口里反复埋怨着:“我就说不行不行,你非要答应人家,现在好啦,人也没了,钱也没了。我怎么会嫁给你啊,天啊,我怎么会配给你这么个人啊”

    翠儿爸老实巴交的样子,干瘦的身子吃力地托着黑黢黢的大头,沉着脸站在一边,像筷子顶端插了一粒霉坏的牛肉丸。看翠儿爸不作声,翠儿妈扑到陈开富身上来,“支书,你答应的会去罗豆村和他们支书商量,商量到哪儿去了?陈支书啊,我就这一个女儿,你要我怎么办,你来说说看”

    翠儿爸过来扶住翠儿娘,“支支支”支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一个句子,刘德成看着陈开富,一方面觉得他实在该死,一方面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上前帮着扶住翠儿娘,“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的,你先别急,坐着等一等。”

    翠儿娘揪着陈开富的衣服,转身用另一只手捶在刘德成身上,“你还说,你还说,这事就是你起的头,你去找别人斗冤枉

    云南话,意为“找麻烦”

    就是了嘛,咋个非要咬着我家翠儿不放,要不是你逼我们,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呜呜呜”

    刘德成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任由翠儿妈撕他的衬衣。这时陈欣和镇政府的几个人一起进来了,想必是路上刚好遇见的,陈开富急忙甩脱翠儿妈,低着头迎上去,“各位领导,孩子没事,孩子没事”。

    几个人后面的一个矮个子男人压着声音里的烦躁:“倪主任,你先去问问医生怎么说。”

    众人急忙让开一条道,把男人围在中间。原来是镇书记王明祥来了,个头几乎只有刘德成一半高,音色倒是很有浑厚,“先把孩子救过来,别的事,回会议室开会讨论。”

    上一回进村的两个人,一个是秘书周东,一个是办公室主任倪远航,现在都站在王明祥身旁。

    翠儿妈看是领导来了,坐在地上打算开始哭,王明祥本想上前说几句场面话,正好周东转身接了个电话,突然神色紧张,捏着手机凑在王明祥旁边耳语了几句,王明祥原本已经挂上格式化亲民表情的脸“刷”地一下就变青了,他终于压抑不住烦躁,音量也提高了一点:“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不知道,说是匿名电话提供的线索。”

    “你通知中心校的人过来开会,我现在给县里去电话。这事好不容易压住了,不能再闹起来。倪主任,你带着几位同志在这里,主持局面。”

    说完,王明祥和周东就先走了,走之前,王明祥盯着刘德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刘德成心里发怵——这回通知记者的真不是他啊!他想要的主任已经当上了,何必多此一举呢?现在看来,上次的举报信,大家早就知道是他写的了。

    也是,镇上钢笔字写得好的就那么几个人,找中心校的几个老领导来对着档案认一认就知道了。刘德成犹如小猫抓心,这时候解释显得心虚,可要是不解释,书记刚才那个眼神他揪住头顶的头发抓了几下,头皮紧得都发麻了!

    “怎么样了?翠儿怎么样了?”

    王明祥走了没一会儿,三美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这下刘德成心里的感觉更复杂了,他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在三美面前崩塌了,心里空落落的。陈欣带着哭腔迎上去拉住三美,“在里面先处理着,医生还没出来呢,说情况实在不好的话要送去省二院。”

    三美拍着她的手小声地安慰着,陈欣擦了一下眼角,泪眼婆娑中看到陈开富和倪远航几人低头哈腰说话的样子,转头又看到刘德成还在对着翠儿妈抠头皮,陈欣脸上的尴尬和别扭越来越盛,她拉着三美走到卫生院门口,坐在路边的石坎上,头顶的路灯上一只鸟儿在拉屎正好掉在俩人面前,溅起几点白色的液体。

    “三美,我这次真的闯大祸了,我真的太日脓了。”

    三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对三美来说,陈欣的所有烦恼都是她没有机会体会的烦恼,真要叫她说的话,她只会说“其实陈开富不当书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家的生活也够好s的了”,可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有蹲下来伸直胳膊歪着头默默地看着陈欣拧在一起的眉头。

    沉默了一会儿,三美觉得可以换个话题,问道:“你快别哭了,你咋个会日脓,你是我认识的最有学识的人了。要不你干脆想想别的事,就当帮帮我了:凤丽非要我自考,你说我能参加吗?”

    陈欣抹了抹眼泪,诧异地看着三美,村里读完初中的女娃已经算不错的了,三美竟然还想自考,这她倒是没想到,她是高考之后统招进学校的,不了解自考相关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同学提过一嘴,于是不确定地问:“你要考自考,还是成人高考?”

    “有有啥区别吗?我不知道,就是凤丽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陈欣看她一脸迷糊,也不哭了,看着路灯边回忆边讲解:“你是初中学历,好像是考不了成人高考那凤丽让你考的应该是自考。这样吧,等我爸这事儿有个结论了,我就回学校给你好好打听打听,到时候我整理好资料再联系你。”

    三美本来就只是想转移陈欣的注意力,没想到她这么热心,连声答“好”,余光瞥到屋里刘德成在不知道在和他们说什么,手里一直在比划,她不自觉地把身子朝屋里边偏了一偏。

    陈欣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她单刀直入地问:“你喜欢刘德成?”

    三美回过神,“没有的事。你俩不是处对象呢嘛,我咋可能还喜欢他。”

    陈欣可比三美见过更多男人,也见过更多恋人,她知道自己的感觉一定不会出错,站起来掰着三美的肩膀:“你俩是不是好过了?村里人都这样说。”

    三美经不住她这么诈,“不是的,他们乱讲哩,我俩没好过。就是就是有时候一起说说话的关系,真没好过。”

    陈欣看看三美,又看看刘德成,回到石坎上坐下了,抠着自己的鞋跟,“对不起啊三美,我原先不知道你喜欢刘德成。”

    三美还想狡辩,陈欣的眼神却让她无从开口,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俩配着哩,你俩才是郎才女貌。”

    陈欣瘪瘪嘴,眼睛盯着刘德成的身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也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好。”

    “他好的,他好的,他是会对你好的。”

    “他是会对我好,可他更想自己好勒。”

    镇长盯刘德成那一眼,陈欣也看在眼里,也不知怎的,这一眼突然就让她的智商重回高地了,刘德成的衬衣看起来不再那么洁白,人似乎也矮了一截,其实他根本就不能算帅,不知道前段时间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特别靠得住,特别有男人味

    陈欣拿出手机,快速地按键给学姐发送了一条消息,可等了半天,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也没有收到回信,这时翠儿被医护推出来了,胳膊和脸上好几处外伤,右脚打上了木板和绷带,由镇里出车,送去了省医院。

    坏事传千里,新的舆情在少水镇和世平县炸开了锅,王明祥一趟又一趟地往县里跑,跑得人都瘦了。

    从上至下的人都搞不明白,到底是谁这么快就把消息告诉记者了呢?陈欣是不可能的,陈开富更不可能,翠儿爹娘压根儿没这头脑,三美是后来才知情的想来想去,大家都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刘德成。

    刘德成心里那个冤枉啊,可他又能说啥呢,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躲在学校少出来走动。直到镇上的通知下来,陈开富不再担任向羊村的支书,新的支书,是一个从州上空降下来的人,叫傅国平。

    新支书傅国平到任那一天,向羊村久违地拉起了小彩旗,从进村的路口开始放鞭炮,一直炸到村委会门口,村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小孩子们高兴得不得了,拿着擦炮一路跑一路炸;男人们围在一起吹牛谁谁谁昨个打牌赢了一千块、谁谁谁又为了女人把那谁谁给打了;妇女们则边绣花边议论陈开富病在床上起不来的事儿,猜测陈欣到底会不会和刘德成结婚。

    傅国平一来,简单地和乡亲们打了照面,马上就组织开村民代表大会了,要求每户至少出一个人来参加大会,要讨修路、集体土地、经济发展等等重大问题。

    村里从来没有开过这样的大会,村委会的桌椅板凳根本就不够,几个男人自发地开着三轮摩托到村完小问刘德成借桌椅,刘德成这才知道新支书已经在今天到任了。

    他不能再等了,跟着来借桌椅的队伍,借着帮忙的由头,一起回到了向羊村。

    他意识到了陈欣对他态度上的转变,他得去找陈欣,在她没有直截了当说明白之前,就要想办法争取一下。

    刘德成到陈欣家门口时,陈欣和她娘正好送村医出院子,刘德成一闪身子,躲在梨树背后没出声,直到村医走远了,他才摸出手机,“欣欣,是我,我就在你家门口呢。”